就在那一瞬间,顾千帆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车内景象。
车窗旁,一张极为好看的俏脸正含笑迎着欧阳旭上车,眉眼如画,气质清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正是赵盼儿。
看到这一幕,顾千帆不由得一怔。
看着赵盼儿明媚的容颜,顾千帆不由回想起那时在赵氏茶坊初遇欧阳旭、赵盼儿两人的场景。
那时,他刚到钱塘,对在乡野茶坊中当掌柜娘子的赵盼儿,心中存着几分出身皇城司的优越与轻视,认为赵盼儿不过是个寻常村姑。
而对欧阳旭看似好意的提醒,他更是嗤之以鼻,反唇相讥。
时至今日,历经诸多世事变迁,他才明白不少。
这对看似平凡无奇的年轻夫妇,实则皆是难得一遇的人物。
尤其是欧阳旭,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如丝,胆识过人非凡,于权谋之场中冷静周旋、游刃有余,对身边人也是情深义重、关怀备至。
欧阳旭高中探花,身居官位要职,却并未如世间许多薄情寡义之男子般,因未婚妻曾落贱籍而心生嫌弃,悔婚抛弃,反而始终如一、呵护有加。
想到自己当初的傲慢无礼与偏见狭隘,顾千帆心中不禁暗暗涌起一股惭愧之情。
凝视着车内两人相依相偎的温馨画面,那股自然而然的亲密无间与恩爱有加,竟让他这个向来心硬如铁、独来独往的皇城司指挥使,心中生出了一丝罕见的羡慕与怅惘之情。
自己何时也能遇到一位能够彼此信任、托付心声的娘子呢?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于心头,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目光依旧不自觉地在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停留了片刻,直到它消失在江南迷离的雨幕深处,才缓缓收回。
就在顾千帆望着欧阳旭马车远去的方向暗自出神之际,杨知远走上前来,客气地询问道:
“顾指挥,可要一同回城?”
顾千帆蓦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杨知远身上,一个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那幅欧阳旭从杨知远手中取走的赝品《夜宴图》,究竟源自何处?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为深邃的秘密?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欧阳旭那诚恳真挚的劝谏声便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来:
“…《夜宴图》背后无非是清流与后党的倾轧争斗,顾兄实在不宜再深陷其中……”
是啊,自己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首要之责是效忠官家、维护皇城安稳,何必一直执着于一幅画作,卷入朝堂派系的漩涡之中?
想到这里,顾千帆将那已到唇边的问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那张惯常冷峻如霜的面容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丝近乎客套的笑意,对杨知远道:
“杨运判先行一步吧,顾某还有些许公务需处理,暂不返城。”
杨知远已知晓顾千帆是即将回京拜相的萧钦言之子,态度自是格外恭敬有加,见顾千帆无意同行,也不强求,再次拱手客气一句,便带着随从先行离开了。
目送杨知远离去,顾千帆独自在细雨中又驻足片刻,任由纷乱的思绪在雨丝中渐渐沉淀、归于平静,这才翻身上马,策马返回杭州城内。
…
安抚使司衙门后堂,萧钦言正伏案批阅公文,眉宇间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疲惫与锐利之气。
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顾千帆进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殷切的笑容,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千帆,你来了。”萧钦言笑呵呵地走近,语气温和得近乎小心翼翼,“那个巡察御史欧阳旭,已经离开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