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今儿可得加个菜啊!”
她微笑着回应大家。
刚拐进三号楼那道堆满蜂窝煤和旧木箱的狭窄入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带着一身寒气,一头撞进林秀云怀里。
“妈!”儿子周小海仰着小脸,鼻尖冻得通红,像颗小樱桃,眼睛却亮晶晶的,“你可回来啦!”
林秀云赶紧蹲下,用冰凉的手捧住儿子冻得发凉的小脸蛋,使劲搓了搓:“小海!不是让你在屋里等吗?冻坏了咋办?”
她解开自己那条旧得发硬的灰色羊毛围巾,一圈圈缠在儿子细瘦的脖子上,几乎把他半张脸都包了进去,只露出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
“屋里闷!”周小海瓮声瓮气地说,小手却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
“哟!林家嫂子,回来啦?”一个带着明显腔调、又尖又利的声音斜刺里插进来。
林秀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她抱起儿子,直起身。
果然,二楼楼梯拐角那个小小的公共水龙头边上,马兰花正佝偻着腰在刷一个搪瓷痰盂。
她裹着件辨不出原色的旧棉袄,头发用几根黑卡子胡乱别在脑后,几缕花白的碎发被水汽贴在额角。
她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林秀云脸上、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那个扁塌塌的工具包上,嘴角撇了撇,拖长了调子:“啧啧,瞧瞧你家小海这脸冻的!要我说啊,还是你家建刚本事大,这大冷天的,又钻哪个机器底下‘救火’去了吧?这劳模啊,当得可真够‘扎实’!”
这话听着像是夸,可那股子酸溜溜、等着看热闹的味儿,隔着水汽都呛人。
马兰花是锦绣里有名的“喇叭花”,啥事经她一传,保管添油加醋,面目全非。
前阵子林秀云偷偷帮街道小厂改了两件衣服,换了几张粮票的事,就是她嘴里“林家媳妇不安分,想学南方搞资本主义尾巴”给嚷嚷出去的。
林秀云心里像被根小刺扎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回了句:“马大姐,忙着呢。”
她没接话茬,抱着儿子侧身从马兰花旁边挤过,踏上通往三楼那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身后,马兰花刻意拔高的、跟邻居搭话的嗓门又响了起来,不用听也知道在编排什么。
“妈,”小海把脑袋从围巾里钻出来一点,凑到林秀云耳边,热气喷在她冰凉的耳垂上,小声告状,“马婶刚才跟楼下王奶奶说,说你挣外快,胆子大,厂里知道了要罚你,还说爸爸只会修破机器…”
林秀云抱着儿子的手臂紧了紧,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爬上三楼。
走廊里光线更暗,各家门口堆着煤炉、白菜、腌菜坛子,挤挤挨挨。
自家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虚掩着,门框上挂着块写着“光荣之家”的小木牌,漆都快掉光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热油和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暂时驱散了走廊里的阴冷和霉味。
推开门,屋里比走廊暖和不了太多。
一只烧得通红的煤球炉放在屋子中央,上面坐着一口黑黢黢的铝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炉子的热量有限,只堪堪驱散了方寸之地逼人的寒气。
一张旧方桌,几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木头碗柜,还有靠墙那张占了小半间屋的大木床,这就是全部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