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海脚步没停,甚至没扭头看一眼。他知道是谁,街尾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嘿!哑巴啦?吴大公子?哦不对不对,”那声音拔高了,带着刻毒的兴奋,“是吴大劳改犯!出来啦?里头饭食咋样啊?比咱棉纺厂的细粮白面香不?”
“哈哈哈!”雨棚下爆发出几声哄笑。
吴宏海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握着网兜的手攥得更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恶心的声音。
“呸!劳改犯!晦气!”一个半大小子,大概是二流子的跟班,故意从旁边积着脏水的小水洼里猛跑过去,泥浆子“哗”地溅起老高,全泼在吴宏海本就湿透的裤腿上,留下大片肮脏的黄黑色斑点。
泥点子冰凉,带着垃圾的腐臭味。
吴宏海脚步猛地顿住。
雨水顺着他低垂的额发往下淌,遮住了眼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那个正得意地回头冲他做鬼脸的半大小子。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像荒野里饿急了的狼。
半大小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鬼脸也忘了做,被那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哧溜一下钻回了雨棚下。
吴宏海没动。他就那么站着,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泥点,冲刷着裤腿上那片恶心的污迹。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一具生锈的机器,重新迈开腿,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前挪。
脊梁骨挺得笔直,像根插在泥水里的标枪,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
锦绣里的灯光近了。
隔着雨幕,能看到筒子楼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只有零星几扇窗透出点昏黄的光。
快到院门口了,他甚至能看到自家那扇熟悉的、刷了绿漆的门板轮廓。
脚步,却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停在离院门还有十几米远的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阴影里。雨水顺着破旧的砖墙往下淌,在他脚下汇成一小股浑浊的溪流。
他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怯懦。
回去?推开那扇门?迎接他的是什么?是老头子砸过来的茶杯?还是邻居们扒着门缝的指指点点?是马兰花那张刻薄的嘴?还是……林秀云那平静得让他心慌的眼神?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上气。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粗糙的砖墙上!
“砰!”
闷响被雨声吞没。指骨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皮肉绽开,血丝混着雨水,在灰黑的砖面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暗红。
还不够疼,远远不够。
他像头困兽,在狭窄的墙角里焦躁地转了个圈。
目光茫然地扫过雨幕,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喘口气,需要找个地方,把这身湿透的、散发着霉味和屈辱的皮囊晾一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