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从丁家吵架回来,脸都气青了。他攥着拳头用力往桌上锤:“这丁家,欺人太甚!菊花在那儿遭罪,咱不能不管!”
四婶抱着孩子:“可咱终究插手人家家事,名不正言不顺啊。”
“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是地地道道的娘家人!”四叔猛地站起来,“不能让她在这儿受这种委屈!”
说着他就进房间给他二哥写信了。
甘村的夜,风带着凉意灌进窗棂,灯泡昏黄,把人影印在墙上,拉得老长。
爹坐在客厅,烟锅子“吧嗒吧嗒”,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娘手里攥着四叔寄来的信,眼泪滴下来:“当初我就不同意,你非说行,嫁到那么老远的地方……”
娘埋怨爹。“……菊花在丁家难啊,月子里就得自己做饭,抱着孩子卖菜……”
爹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想想怎么解决才是正事。”
一红刚从地里回来。她下午在水稻田薅草,裤腿从膝盖湿到脚踝,沾着泥点子,像长了层硬壳。扯了一下午稗子,即使虎口有厚厚的茧子,但还是磨出了红印子,一碰就疼。她站在门坎外,没敢进,听着爹娘说话。
“让梅花去照顾她吧。”爹磕了磕烟锅,又叹了口气,“不能让菊花在外面栽跟头,家里还是要帮衬她。”
娘猛地抬头:“家里的活怎么干得完!”
“有一红呢。”爹说。
“那一红的亲事咋办?人家等了快两年了!”
“先拖着。”爹的声音沉了下去,“地不能荒,你和我老了,全良贵良还小,地里的活离不了一红。”
一红听到这里,默默走开了。
本来今年就要结婚了,现在又要等两年。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地里的麦子要种,水稻要收,爹娘要伺候,弟弟们要吃饭。这些,都很要紧。”她又想,“菊花在外面更难。梅花去了,能帮衬点。我在家,麦子能种,水稻能收,饿不着自己。结婚晚点,不正是合自己的心意吗?”
是这样的吧,总要有人承担得多些。
安排梅花去照顾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高菊花那里,她听着电话,“爹,这……”菊花想说“别让一红一个人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太需要人帮忙了,孩子哭的时候没人抱,菜摊忙的时候没人看,洗尿布洗到手指发僵时,她真的撑不住了。
梅花收拾包袱的时候,一红在旁边帮她叠衣服。娘收拾的鸡蛋、核桃塞了满满一兜。
“姐,我走了,你更累了。”梅花不是很高兴,手指抠着包袱角。她害怕去远方,也不想自己这一走,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杂事,全压在一红肩上。
一红笑了笑,把一块新做的鞋垫塞进她包袱:“累不着。你去了新阳,好好帮你菊花姐。她性子好强,别让她受委屈。”
她没说自己的委屈,只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重负都自己扛了。
临走那天,天还没亮,一红送她到村口。老皂荚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
“到了那边,勤快点,别让大姐难做!”一红替她理了理包袱带,“要是……要是实在难,就捎信回来。”
梅花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走了很远之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见一红还站在树下,身影被晨雾裹着,像株孤零零的麦子。
她攥紧了手里的包袱。她告诉自己:等菊花姐站稳了脚跟,她就回来。可她好像隐约知道,自己也会像大姐一样,一去就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