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你刚才一急,川普都蹦出来啦!”程为止捂嘴笑道。程禾霞也笑着补充:“就是,字正腔圆的,把人家都吼懵了。”
程树青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瞬间的脱口而出,像一种深植于血脉的本能。长期生活在四川人的圈子里,她几乎忘记了需要切换语言这回事。而这种不经意的“异类”感,比任何刻意的排斥都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外来者”的身份。这感觉并不尖锐,却像一根细小的刺,埋在皮肤的浅表层,不经意间就带来一阵微小的、确凿的失落。
正当她有些懊恼,以及被侄女们取笑的时候,程为止却带着一丝雀跃地说道:“我以后也要继续说四川话,我们的方言可不能就这样被舍弃了……”
许多厂二代,跟着家里人都在广州生活多年,从早期的夹生话,到后续的普通话,有些小孩甚至连四川话都听不懂了。这让程为止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愁绪,那种对故乡的怀念似乎就埋藏在这日常使用的语言里。
“别愣着了,大家一起去摸螺丝吧,附近就有个小河沟呢!”程万利从果农那要来了几个小袋子,分别发给了程为止她们,又耐心叮嘱:“莫走远了,就在这浅的地方耍……”
河水清凉,没过脚踝。大家踩着水花,仔细地看着脚下的石块,偶尔还能配合着一起从泥沙里找到落荒而逃的小螃蟹。不过巴掌大小,一触碰所有的腿都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程万利卷起裤腿,弯腰在石块间摸索,偶尔逮到一只巴掌大小的鱼,会得意地举起来给妹妹们看。这一刻,工厂订单、客户算计似乎都暂时被河水冲远了,他久违地嗅到了属于年轻本身的、简单的气息。
玩耍几个小时,就要到夕阳西下。广州的夏天,一直到九点钟才彻底黑完,程万利很熟络地与果农们打好交道,特意在一处草坪上摆好了烧烤架子。
没有大人跟随,几个人反而少了那种被拘束的感觉,酒水点心摆上桌,还有那些喷香辣意十足的烧烤,配合着附近草丛里的萤火虫,夏季的美好在这一刻,悄然浮现……
人群里欢声笑语,就连一向板着脸看待万物的程万利,当看到夏日焰火在夜空里绽放的瞬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若是爸妈也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他隐隐感受到,属于程家的荣耀时代已然就在脚下,只需稍等一些时刻,想要的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夜深临走前,程万利将小姑送回来宾馆,最后才将车子停在逸意制衣厂前。
望着眼前已经将好几个店面给买下,彻底变为一整个板块的工厂,他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才笑着将一个百香果放在程为止的掌心。
“这玩意儿放在院子里种着,以后不论夏秋,你们家就不缺水果啦!到时喊幺妈做点百香果蜜,或者煮鹅肉吃也行!”
在饮食方面,程万利有自己的独到经验,程为止有些吃不惯,尤其是过年时,程万利拿来的酸梅鹅,酸甜口的,一口吃下去连牙都跟着疼。
可她也没有拒绝,而是一脸认真地答了声“好”。
头上挂着一轮弦月,清清凉凉,似乎驱赶了一丝身上的烦躁与不耐烦。
程万利站在榕树的阴影下,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厂门口。老幺亲热地揉着程为止的头发,工人们围在一旁说笑,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他嘴角无声地勾了一下。
这温馨的幕布如此完美,完美得像一戳就破的泡沫。
程万利几乎有些期待,自己将成为那根刺破一切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