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巨响,程禾霞的神经也反复遭到刺激。
她怀抱背包,静静地倚靠在车窗,外面的世界正飞速倒退,葱茏的田野,静默的远山,都与来时一般无二。
可程禾霞隐约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从踏上这趟归程起,就彻底不一样了。
她想起家乡那条清凌凌的河。
夏日里,一群小孩都会成群结队地在小河沟里摸鱼捞虾,水花溅在脸上,是冰凉的甜。可那河水深处,也沉着一些口耳相传的、模糊而阴冷的故事。
奶奶徐碧在灶台前,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一边用那种谈论天气般的寻常语气说过:“小霞啊,你可得老实听话一些,老王家那个,第三个了,又是个女崽,生下来没哭几声,她婆婆就抱到河边,再没抱回来。”
柴火“噼啪”爆响,映得徐碧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
风从河对岸吹来,带着一股子水汽的清新,却也常常裹挟着奶奶的咒骂,那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老三媳妇沉默的脊背上,也扎在她年幼的心里。
“不下蛋的母鸡”“断了老程家的香火”……
这一切,直到生下了弟弟程俊林才好转。
故乡啊,它用温饱将程禾霞养大,也用无形的规训将她捆绑。它既是退路,也是一张她看清了纹路、并决意要挣脱的网。
一路的奔波,让程禾霞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超市老板娘。
那个总是穿着时髦连衣裙,会在收银台底下偷看言情小说的女人,她帮过自己,笑容爽朗,可自从那件事后,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总带着黏腻的审视和鄙夷。
“听说以前在发廊做过的……”
“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还不是靠着她男人生活……”
“小三!”
流言如同这深圳夏季潮湿闷热的空气,无孔不入。程禾霞曾本能地畏惧那些目光,甚至有些庆幸当初没有主动强出风头。
可此刻,在这逃离的火车上,她忽然品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她们都在试图抓住一点什么,一点能让自己呼吸、能让自己觉得“像个人”的东西。她抓住了那些廉价的小说,老板娘抓住了那些鲜艳的裙子和不被认可的感情,然后,一同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供人咀嚼。
这种突然而至的认知,让程禾霞的心情复杂极了,宛如打翻了一碗隔夜的草药,苦涩中泛着酸。她看着火车窗外的河流,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塘车站,正上演着另一场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