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塘车站,正上演着另一场煎熬。
老三程天远捏着那张字迹潦草的信纸,几乎要把它攥成碎片,上面只寥寥几语,说买了车票,次日的傍晚到达。
“这个砍脑壳的!等她回来,看老子不打断她的腿!”老三在嘈杂的候车室里来回踱步,声音嘶哑,眼珠布满了血丝。他的愤怒像一头困兽,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
老三媳妇没有再哭嚎,她只是死死盯着汽车时刻表上那不断变化的数字,嘴唇干裂起皮。
第一天,她从日暮站到深夜,把每一趟从深圳来的车次都数得清清楚楚。
每次遇到有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走出来,她的心就猛地一提,伸长了脖子看,发现不是,心就沉沉落下。
久等不到,老三一家还以为是信上记错了时间,或者是车子出故障。
第二天,夫妻俩特意带了张小板凳,坐在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等。期间,遇到好几个乘务员来问,老三媳妇就慌慌张张地掏出皱巴巴的信纸,一遍遍重复女儿的名字和那趟车次,仿佛念得多了,女儿就能被这咒语唤回来。
“你说,小霞会不会……会不会被人骗了?听说那边乱得很……”夜里,老三媳妇抓着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吧,毕竟是大城市,该不会那么胆大妄为。”老三沉着声,牙关咬得紧紧的。
自打程禾霞走了后,就没怎么给家里回过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消息,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难不成,她还在怨怪家里人?
所有的指责和怨怪,在巨大的恐惧面前,都化成了最原始的担忧。
第三天,老三媳妇继续在车站门口等着,她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只是瘫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老三也不再骂了,他蹲在墙角,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卷好的旱烟,脚边堆了一地的烟灰。无声的沉默宛如一块巨石,久久地压在夫妻俩心头。
他们骂她,恨她,可这三天的等待,剥开所有粗暴的外壳,露出的不过是底层父母最笨拙、最绝望的爱与恐惧——他们害怕失去这个女儿,哪怕她“丢了家里的人”。
程为止在翻看字典的过程里,也发现了霞姐曾留下的“叮嘱”。
那是一张超市小票,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地方还被水渍晕开过。
“为为,姐走了,每次看见你读书的样子,就像看见火柴划亮的光……千万别学我,要读很多很多书,走到天边去。”
纸张上有道不小心蹭过的湛蓝色痕迹,此时看来就像一朵忧郁的小花,透着浅淡的愁。
“霞姐,你现在有找到另一道‘光芒’吗?”
小小年纪,程为止已然感知到离别的愁绪,她吸了吸鼻子,把小票重新夹回到了字典里。
从阳台往下看,父亲程何勇正背着手,训斥一个搞错布料的学徒。飘散的蓝色绒尘在阳光里飞舞,像极了她和霞姐共同呼吸过的,疼痛与自由混杂在一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