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来平米的地方,空气被火盆烤得微微扭曲,仿佛他们争执的余温还未散尽。或站或坐的几个人,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随着火焰跳动,像一群被钉在墙上的、沉默的鬼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在程老幺夫妇身上。
一个脖颈通红,青筋暴起;一个面色惨白,泪已流干。
这架势,任谁都看得出,已不是闹脾气,而是撕破脸后的荒凉。
周围人愣了一秒,忙上前将两人拉开,分别劝说起来:“我看老幺你是喝多了说酒话呢,啥子事都好商量的……”
老三媳妇也擦了擦油光光的手,拿起一旁的纸巾打算给程为止擦泪,同时小声说道:“阿淑,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莫因为一些事毁了这个家。”
“为为还在这呢,难不成你们要让她心里留下阴影?”老二媳妇摇摇头。
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想要发表长篇大论的程老幺,又安抚了内心悲痛的裴淑。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屋歇会儿。”
留下这么一句话,裴淑领着程为止往里屋走去,那身影看上去很是单薄,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击倒。
程老幺板着脸,一双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指节白得像骨。他死死盯着面前那杯混浊的白酒,仿佛在凝视自己一团乱麻的人生。其他人见状,连呼吸都放轻了,收拾碗筷的动作像默剧般小心翼翼。
原地只留下了一张方桌,零散几盘瓜果点心。那火盆里的柴火越来越少,徐碧就拿起铁锹往里加了几块煤炭,忽然一阵儿烟子熏得人眼泪都冒出了,她吸吸鼻子,抱着手坐在程老幺旁边,双脚踩在火盆的两边,感受着暖意。
“咳咳,这事你打算咋个搞?”
程老幺缓缓扭头,他高大的身躯在母亲这具不到一米五,浑身瘦得像把“干柴”面前,竟有些佝偻。他喉咙滚动,最终只是疲惫地抹了把脸:“妈,你是当家人,你说了算……”
伴随话音落下,程老幺有些失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程何勇,你在外头人五人六,回到家,还不是得听这老太太的。你这“一家之主”,当得可真像个笑话。
听见幺儿这话,徐碧算是彻底稳住了心,但想起裴淑那模样不像作假,就小声嘀咕:“我待会儿还是去道个歉嘛,这张老脸也没有啥子可在乎的。”
“哎唷,妈,你就莫折腾了。”程老幺站起身,眼神里泛着水光,语气要急促了一些,“我和阿淑过了那么多年,她啥子性格我最清楚,这婚是肯定不得离的……你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
徐碧还想再说几句,可程老幺转身就走,惊得她就要起身去追。脚下踩着的火盆差点翻倒,那塑料鞋底一下就被烫化了不少,心疼的徐碧直“哎唷”个不停,倒也没心思再去追问老幺的事了。
老旧的里屋,墙面上还贴着几张《还珠格格》的海报,靠近门口的架子上缠着几根塑料假花,乍一眼看上去还挺诗情画意的。裴淑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双眼微微合上,不知是否睡着了,程为止做事就一直很小心翼翼。
直到她瞧着程老幺缓缓推开门,然后递过来一个铁盘子,上面是烤得黑黢黢的红薯,以及几块肉干,闻着味道倒是不错。
“爸爸——”程为止刚轻声喊道,就瞧着程老幺悄悄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沙发,然后将手中的红薯掰开,有些内疚地揉了下她的脸,却不小心蹭上几道黑印子。
“为为,我都听说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多少关系。”程老幺叹息一口气,像是在懊恼以前的过失,“也怪我,那祠堂多凉啊!”
程为止用手背擦脸,反而把黑印子抹得更开,像一只不知所措的花猫。她用力摇头,喉咙发紧,那句“没关系”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拉住父亲粗壮的手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爸爸,你们……是不是要散了?”
关于“离婚”二字,就像是个不能提起的禁忌词。程老幺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程为止,“这个事,你以后也莫提了,爸爸妈妈永远都会爱你,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程为止捧着红薯,轻轻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父亲的:道歉。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白日里曹二哥那凶狠的表情,同时隐隐有种担忧。若是爸爸没有开那个厂,现在大家会是怎样?
兴许是之前程禾霞带她去隔壁家拿花样子时,所听到的关于那场“金融风暴”太过于惨烈,丢失了工作没有依靠的情况下,还要想尽办法赚取一家老小的生活费,简直无法想象,众人是如何度过那艰难的时刻。
难怪,曾经程为止询问过二爸二妈他们为啥子不肯从飞天厂离开。
原来他们是担忧离开那“稳定”的大厂,就会面临被吞噬的危机。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绞杀”中存活,有人选择缓一缓再做出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嘎吱。”程老幺脚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动静,令原本就睡得不踏实的裴淑更是惊坐而起,额头上冒了无数个汗珠,脸颊也被闷红,瞧着状态有些萎靡。
“阿淑你没事吧?”程老幺忙上前一步,正打算帮忙拍拍后背安抚一下她,哪知裴淑开始抱着肚子哀嚎起来,“好疼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