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小说

第50章 外包的孝心（第1页）

一餐早饭吃得有些惊心动魄，程为止偷偷打量了程万利好几眼，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开口问道：“大哥哥，你去深圳见识了不少好东西吧？”“吃你的饭，莫开腔。”裴淑再次给程为止的杯子里倒了些牛奶。坐在餐桌对角的程万利几口就嗦完了泡沫盒里的肠粉，顺手就将筷子扎在上面，一边用手擦着嘴角的酱油汁，一边语气自然道：“是啊，人家那深圳的科技园可比咱们这里的产业园多得多，尤其是那高楼大厦，一下子看过去还有些害怕呢！”说着说着，程万利非常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手机，背后是一个闪着银光的苹果，但缺了一个小角。单从材质来看，它不再是之前裴淑用的山寨机一样是圆润的塑料感，也不像程老幺的诺基亚一样厚重和古板，而是采用了前后玻璃面板，加上不锈钢金属中框的“三明治”结构。“妈呀，你这手机可是漂亮得很！”裴淑首先叫出声，几下就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迫不及待地站在了程万利的面前，用夸张的语气说道：“这东西可不便宜，听说要花上一个月工资呢！”“不止，一般来说要两三个月的，再加上iphone4s才出来多久，无数人都抢着买呢，算上黄牛价那得要普通人半年的工资啦！”程万利听到惊叹和羡慕声后，表情依旧很淡然，可心里却忍不住感慨，幸好当初在深圳的时候认识了个“兄弟”，从他那问到了渠道，这手机买的港版，足足便宜一千左右。但对比新塘制衣厂里大大小小的普通工人，这个价钱也实在是太昂贵了，即便是现在被叫做是“老板娘”的裴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买这个奢侈品。“幺妈，你来耍下，看看和你那个手机有啥不一样。”程万利将手机递给了裴淑，看起来很随意，裴淑倒是有些惶恐和不安，“万一搞坏了，我可赔不起哈。”“哪里的话，幺妈你和幺爸帮了我那么多，一个手机算啥子……”话虽如此，可程万利还是悄悄用余光盯着裴淑，生怕她当真弄错了哪个步骤。将这个小巧的手机握在掌心，裴淑连呼吸都放缓不少，生怕它摔在地上，就叫程为止拿了个干净的布料垫着，然后轻手轻脚地划动了下屏幕。这通体一个玻璃块，比起之前买的山寨机简直顺滑太多了，不止如此，这边框也很细腻，尤其是中间的一个按键，圆润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按下。“那个叫ho键，按了就可以回到主页面。”程万利轻飘飘地解释。裴淑尝试着玩了会儿，依依不舍地还了回去，她想起口袋里的旧手机，想着那厚重的塑料外壳和手写笔，功能十分单一的山寨机，顿时觉得程万利新买的iphone4s简直太高级了！这种满满的科技感，对于程为止而言，也是个新奇的事物，可她由于昨晚的惊吓，显然对程万利还有些抵抗，就选择了急急忙忙去洗漱。“听说霞妹要去相亲，我看要不把我这手机也带上，既是给她长个面子，也看看对方条件如何？”程万利忽然提着这事。裴淑眼里有些诧异，然后笑了笑，说道：“你这个大哥哥就放心嘛，要是条件差了我们肯定不得答应，再说了这稀奇东西可得小心保管，在那茶楼里人来人往的我们可不一定看得住……”由于附近的工厂多，外来人口流动也多，虽然现在不像之前还需要查暂住证，可还是得对陌生人留个心眼，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心善的。这处世之道，裴淑显然还是有些心得体会，此时就婉拒了程万利的提议，不过还是从衣柜里选了个价格稍微贵一些的包背在身上。毕竟今天是作为程禾霞娘家人去帮她相看的，要是打扮得差劲，一来是丢了程家的面子，二来自己也过意不去。重新捯饬了一番，程老幺也恰好从厂外走进来，带着一丝喜悦的语气说道：“老婆，你看这是啥子……”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裴淑的手心里就多了个一个小纸盒，上面是满天星的标志，中间还用丝带专门打了个蝴蝶结。稍微凑近一闻，就有种淡淡的清新味道。“这是，我之前逛街时看到的香水嘛！”裴淑表情很欣喜，几下就将外包装拆开，等露出里面的小瓶香水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快，“还是迪奥的牌子！”欢喜过后，又是迟来的懊恼，裴淑握紧小巧的香水瓶，很是不舍地说道：“这怕是要些钱，要不然你还是拿去退了，反正我也没开封。”“没的事……”程老幺摆手，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打断了。原先站在餐桌旁的程万利不知何时走到了门旁，倚靠着门框，打量完那瓶香水后，淡淡道：“幺妈你就收着吧，这是中样，也不是好贵。”裴淑闻言看了下盒子，发现确实是这样。“啊！这是不是说东西是歪的，那我这就去找那柜台上的人！”程老幺立刻拔腿就走，但被裴淑拦下，欣喜又心疼地看着程老幺：“他意思是这东西比正装量要少些，价钱自然也要少些，我知道你心意，但以后莫买太贵啦，我啥子都有呢……”几句话就安抚了程老幺的暴脾气，待在一旁的程万利看不下去两人的腻歪，就独自走到了门外去。他手中握着的新款手机依旧很有质感，可却并没有得到想象当中的关注度，甚至刚开始进去的程老幺压根就没有发现这一点。这是他三个月的汗血和自以为通往新世界的门票。可这门票，在幺爸幺妈油腻的温情面前，轻得像一张废纸。一种熟悉的被忽视感裹胁了他——就像小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树青那个唯一还在读书的长辈身上。程万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股想要证明、想要撕破什么的狠劲，在牙关紧咬间，再次沉淀为更坚硬的决心。“大哥哥，你没事吧？”程为止收拾妥当，正等着爸妈一起出门，偶然瞥见了程万利的狰狞，顿时有些震惊。“没事，”程万利摇头，脸上的不堪全都在瞬间收敛，甚至还多了一份和颜悦色。他主动走到了程为止的身旁，带着一丝羡慕语气说道：“为为，你老汉是开厂的，怕是在学校里会有不少同学羡慕吧？”“呃，也不是呢。”程为止不明白程万利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只依着记忆回答他，“汇文中学离新塘不远，附近有厂的人也都把小孩送去，所以我们班上有不少都是搞制衣的。”正因为这样，所以幼儿园所感受到的一些排斥感，在这汇文中学是完全不存在了，更别说程万利口中的“优越感”。“那还好。”程万利似是而非地道出这话。没多久，几个人打算在飞天厂接到程禾霞一起去茶楼，哪知老三媳妇愣是着急，提前将人叫到了店铺里，于是就叫他们直接去店里汇合。“老三他们哪有这么着急，我本来还想说给小霞看看穿着打扮，能帮她整理一下呢，这一下全都打乱了。”裴淑小声抱怨了句，身旁同样挤在狭窄的车厢里的程为止则是宽慰她，“没事，妈妈，我相信霞姐自己能处理好的……”看着妻儿都在小车后排位子里挤得连说话都困难了，程老幺有些沮丧，忙伸手帮忙把一些杂物给推到了旁边，尽量再给她们多腾出一些空间。同时，也忍不住对开车的程万利说道：“你也是，咋个不找个宽敞点的车子，里头装那么多东西，咋个坐人嘛。”程万利用余光撇老幺一眼，急躁地回复：“幺爸，你这突然着急要车，能寻着这样的就不错啦，反正挤挤就到了，哪有那么讲究。”哪知程老幺心里一急，忽然就说漏嘴了：“欸，你幺妈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可得小心注意一些！”这话像是往沉寂的深潭里扔进了一颗巨石，惊得缩在角落里的程为止连眼神都变了，不过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开车的程万利皱眉道：“幺爸你乱说啥子呢！”像是察觉说错了话，程老幺摸着后脑勺，一脸尴尬地笑了笑，找补道：“哈哈哈，我这不是见路上无聊，随便说几句逗趣话嘛！”“你一天就知道乱开腔，等到了茶楼里可千万莫这样，免得小霞她未来对象会以为咱们不得体呢……”裴淑帮着训斥了几句，手却无意识地抚着小腹。这个举动落在了程为止的眼里，她忽然觉得鼻头泛酸，眼眶也沉得厉害。昨夜的恐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聚成一个冰冷的实锤。“所以，‘生个弟弟’的话，并不是玩笑，而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预备方案？”程为止感到一阵反胃，那绞痛并非来自肠胃，而是源于某种笃定的东西正在体内碎裂。她扭过头，把脸埋在车窗玻璃上，那冰凉的触感才能勉强镇压住喉咙里的哽咽。一路上，经过了不少花坛，等待红绿灯时，恰好看到前辆车里丢了一个喝光的易拉罐，空瘪的壳子就这么半掩在一些绿植里。忽然，程为止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就要像这个易拉罐和厂里时常被丢弃的烂布头一样，但很快，一双苍老的手拿着火钳，瞬间就将它塞到了拎着的麻布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