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忧愁念头同时出现在脑海里,程为止的表情也跟着一起变得悲凉,她想,嘎嘎不像奶奶那样言语刻薄,一直待在村子里怕是会受了不少委屈。
同时又产生一种怪异的认知,隐隐对奶奶徐碧的凶狠与蛮狠多了一份理解。生活在那种几句话能将人淹死的混沌环境里,如果不能将自己浑身装满盔甲,又哪里来的安逸日子可以过……
尤其是家家户户都只依靠着几分薄田过生活,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家里的劳壮力罢了。
意识到这点,曾经被唾骂,鄙视的情绪得到了一些舒缓。程为止觉得那只是属于时代的悲哀,在如今这个欣欣向荣的时代,有些思想和观念应该要得到一些改变了!
脑子里惦记着事情,脚下的路程就不嫌远了。
几人眼看着就到了陈婆婆口中的家,可那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看起来就像是路旁的报刊亭,但现在就是她常年居住的地方。
陈婆婆没有留意到两人眼里的诧异,只是佝偻着身子,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费力地捅着门锁,嘴里习惯性地念叨着:“小于乖,婆婆今天捡到几个好纸箱,能多卖两块钱……咱们下个月,说不定就能买点肉吃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对微小收获的麻木计算。
借着路灯,程为止看见陈婆婆橙红色马甲的背部,积着一层明显的、与周遭灰土不同的靛蓝色。那是从制衣厂飘出的绒尘,经年累月,已然侵入这套工作服的纤维,如同命运,洗不脱,也拍不掉。
至于那有些耳熟的名字,让程为止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不过那都是在托管所的事了,实在是太遥远。
“嘎吱——”轻微的门锁响动,一道缝隙后出现了个瘦弱的面孔,她的眼睛不像程家人全是圆润的,更加偏向于细长型,鼻尖也微微翘着,看起来很灵动。
唯一的不足就是身材太瘦,外套穿在身上有些晃悠,一看就大了不止一个码子。
“来来来,乖乖们进来坐坐嘛。”陈婆婆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物、药油和隐约的化学浆料气味扑面而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扫街的,身上难免带些灰,乖乖们莫嫌弃。”
那一刻,程为止忽然明白,陈婆婆清扫的不仅是街上的落叶,还有从各家工厂窗户飘出的、无形的“蓝色绒尘”。而她自己的身体,早已成了这片工业区最沉默的过滤器。
只见陈婆婆熟练地将门窗都打开,先透透气,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一张折叠桌子,将其打开放在床旁,又找出一个小饭盒,把之前裴淑帮忙夹的那些肉菜倒了一大半进去。
“小于,这都是逸意制衣厂老板娘的好意,快来尝尝。”
从刚才到现在,这个叫做小于的女生就很胆怯的样子,直到被陈婆婆催促了好几声,才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也就是这个瞬间,程为止忽然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上号,脱口而出:“小于,是你吗?”
小于的身体猛地僵住。她没有哭,目光死死盯住程为止,那眼神先是困惑,像是在辨认一件遗落在遥远过去的物品;继而转为巨大的羞辱,整张脸涨得通红;最后,所有这些情绪都冻结成一种混合着绝望的愤怒。
“……你们看她可怜,是吗?”她的声音像碎玻璃,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表演完了吗?看一个垃圾婆和她的小垃圾婆,怎么感恩戴德地吃你们的剩饭?!”
说完,她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程禾霞,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融入了门外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