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一连串的爆竹声接连响起。程家人都起了个大早,身上穿着新衣衬的人更为精神,就连之前失魂落魄归来的程为止,脸上也减去几分悲伤。大年三十,所有人都要打扫好卫生,免得在第二天动扫把。徐碧说这是为了防止家里的福气被驱赶,几个晚辈虽然不太认可,倒也没抗拒什么,老老实实地将门前屋后的杂草还有阴沟里的污水,全部都清理了个遍。等到终于可以歇息一会儿时,已然来到了下午。“走,为为,我们一起去买点零食吃!”程禾霞虽然过了二十,可还跟个小孩似的,喜欢买些乱七八糟的食物。旁站站着的程俊林也跟着附和:“是啊,上次去你嘎嘎家,肯定领了不少压岁钱吧?”这种若有若无的试探意味,让程为止有些不自在,轻声说了句:“还好。”几人就一起踏上了去隔壁村小卖部的道路,需要翻个小山坡,还得经过一条小河沟,看起来并不算容易。这让程为止想起了之前程禾霞背起曹文欣去治伤的场景,当即问起后续。“听说她爸被村里人好一顿嘲讽,后来就不好意思再当着大家面动手了,不过私底下是怎样的,谁也晓不得呢!”程禾霞走在最前面,说话不紧不慢,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倒是程俊林有些愤愤不平,捏拳骂道:“有本事享受,没本事赚钱,算什么男人啊!”突如其来的的感慨,让程为止和程禾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多了份笑意。为了能尽快到达,三人特意抄近路从人家的一处房屋后经过,旁边是高高的山坡,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大河。“那时我们是坐船去镇上的,不过后来长期有人逃票,船家也逐渐嫌麻烦就再也没有来过这了……”作为家里较大的女孩子,程禾霞的记忆里,身后总是跟着一串小孩,家庭拮据的情况下,遭受了不少白眼。程为止能懂得这份哽咽背后的难言之隐,不再重复悲伤的情绪,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些荒草,带着猜测语气道:“你们说,这里会有小动物啥的吗?”“不能吧……”程俊林把一个枯树掰了根纸条下来,拿着四处挥舞,然后摇头,“这种地方,除了一些放牛的人会偶尔经过之外,啥东西都没有的。”果然,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三人才走没一会儿,就瞧着一群白乎乎的羊群聚集在一块,“咩咩”地叫着。程为止好奇想要知道牧羊人是如何来驱赶它们的,就停在原地看。“走吧,有啥好看的。”程俊林嫌麻烦,独自往一旁走了几步,手上的枝条也没闲着,到处挥舞不断,好些脆弱的绿植都被拦腰打断。程禾霞皱眉叮嘱:“莫把人白菜苗苗踩着了,也莫伤到那些胡豆……”“晓得啦,一天就会啰嗦!”程俊林对于这个大几岁的姐姐,不是太满意,总觉得她好像一个老气横秋的长辈,明明也没有读什么书,偏生还装出点诗情画意的感觉。嘴上正抱怨着呢,隐约听得前面的杂草里传出一些细微动静。“难不成真是遇着了野物?”不管是野兔还是野鸡,要真能抓着,晚上回去不会挨骂,还能收获一顿好评呢!想到这点,程俊林便欣喜地搓搓手,还顺带将裤腿给整理了下,免得待会儿跑起来会耽误事。沿着声源处一步步接近,声音也越发清晰可见!终于,在一大团荒草的后面,程俊林拿枯枝一下掀开那遮挡的杂草,却只看到了一个白花花的事物,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狠狠地压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熟悉又陌生的臭味,熏得他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幸好这一张嘴还没有被堵住,于是便赶忙扯起嗓子喊:“救命啊!老姐……”这一嗓音足以唤醒嬉闹的两人,程为止和程禾霞停止了与小羊羔们玩耍的动作,转而打量起周围来,却没有看到程俊林的身影。“糟了,这家伙该不会是去偷鸡,被打了一顿吧?!”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看着他往日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程禾霞越来越觉得很有可能!程为止对于这种事不好给出评价,只说先去寻看看。两人沿着声源处追来,却只看到了半白花花的屁股,吓得“嗷”地嚎了一嗓子,就急急忙忙上前去将搏斗中的两人拉扯开来。浑身沾满了脏污之物和厚泥的程俊林,简直生无可恋,任由程为止将他拖开了一段距离,活生生就是一副被玷污的样子。“哎哟喂,你们这是咋搞的……”程禾霞眼疾手快,几下就帮着眼前的疯女人给裤子提好,然后才皱眉闭气道:“不是喊你就在附近待着吗?”程俊林被骂了一顿,觉得自个儿委屈极了,想要抬手擦泪,可手上又全是一些排泄物和泥土混合后的东西,脏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我哪知道啊,以为草堆里藏了只野兔之类的,哪晓得有个人!”好不容易将真相说了个清楚,程俊林又急急喊道:“快帮我找点水,可不能被别人瞧见了……”要不然这一世英名可得毁于一旦啦!程为止在一旁暗自偷笑,也不敢出声。直到与对面的疯女人对上了视线,才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下意识地开口:“她怎么在这野外上厕所,家里不是更方便吗?”“谁知道呢,一个疯女人,你管她咋个想!还是快帮我找点水吧……”程俊林再次哀嚎了一声。“行了行了,不远处就是河沟,你去洗嘛。”程禾霞怕他这声音再招来什么其他人,就连忙带着两人去附近洗干净。程为止走上前,斟酌了下才开口:“应该不会有啥事吧?”话音刚落,就瞧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粗壮男人,正拎着粪瓢直冲着几人跑来,口中还骂骂咧咧:“你们这几个灾舅子,是要做啥子啊!”程为止迅速躲闪,而被程禾霞扶着的疯女人像是认出了人一样,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大家还以为是想要与家人见面,但松开手才看到她径直朝着另一边的田地跑去。于是粗壮男人就调转了方向追赶,临走前还没忘记放了狠话:“要出啥子事,要你们好看!”程俊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也不管不顾地在原地回怼:“谁要谁好看啊!自家的疯女人不管好,一天就晓得在外面霍霍人!”“好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程禾霞及时劝住了他。几人站在原地这会儿功夫,好几个庄稼汉就已经去将疯女人给追了回来,一左一右地架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疯女人再次失禁,泥地里一片湿漉漉。“脏死了一天!早些死了才好——”粗壮男人恶狠狠地骂了声,丝毫不顾及身旁的几个男人家,以及程为止她们这些小孩,直接一把将疯女人的棉裤给拽了大半下来,就像是扔垃圾一样,将她随意扔在了门口用来堆柴火的地方。“喂!你们不能这样做啊!”程为止的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不只是她,就连刚才气愤的程俊林也少了份怨念,嘟囔道:“这不把人当人看……”“一个疯子,她又晓得傻子?”粗壮男人把脏裤子往一旁的铁盆里丢去,那里面用洗衣粉泡着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有床单之类的杂物。“再说了,这大冬天的,我手都要洗出冻疮了,哪里还有心思照顾她?!”“也不能这样说,毕竟是个女人家家的,还是把裤子穿好些嘛。”难得有个好心人开口,还主动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可他身为男性,倒也不能直接去帮忙。这时,一双手接过他的外套,轻声了句“谢谢”,然后就壮着胆子走到了台阶处。距离那堆放柴火的地方只不过一步之遥,那粗壮男人则是像看好戏地吼了声,“嘿,还真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啊,你去嘛,待会儿她发疯,说不定一下子咬死你!”这种带着恶意的咒骂,以及毫不遮掩的叫嚣,让一旁站着的人都深深地皱起眉,程禾霞也不满说道:“大伯,要真出问题,你作为监护人也逃不了责任的!”“哼!那还不是你们自己多管闲事,跟我有啥关系……”粗壮男人不耐烦地回答后,自称要去隔壁院子打麻将,就甩手离开了。围观的人见此也各自散去,程俊林站在不远处,一脸尴尬地说道:“老姐,先帮我找点水洗洗。”这家院子里就有水井,于是程禾霞找到了放在地坝里的水桶和绳索,在井口晃悠下就拎了大半桶水上来,表面还冒着一丝丝热气呢。在他们姐弟忙活不断的时候,程为止一脸复杂地站在了原地,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疯女人跌坐在地,地上还有些污水,旁边是坚硬的木柴。寒风不断的冬季,她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棉袄,里面的棉絮都要跑没了。一滴泪不受控制地坠落,程为止抬手狠狠擦去,仿佛要揩去某种令人作呕的黏腻。就在刚才那一瞬,疯女人赤着的腿、粗壮男人的咒骂、奶奶家图纸上那个永远缺席的厕所……这些碎片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拼凑成一个她无法直视的真相。于是,程为止几乎是用扯的,脱下了那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在程俊林和程禾霞惊讶的目光下,用力盖在疯女人身上。那鲜亮的颜色,短暂地使这个灰暗的角落出现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