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话,裴淑先是要反驳,随后又陷入沉默。
众人的仗义执言和徐庆莫名挨打,并未换来程禾霞境况的任何改善,反而像往滚油里浇了一瓢水,让老三夫妻对她的指责变本加厉。
老三媳妇伸手拽着程禾霞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徐和老幺都连累成什么样了!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委屈、羞愧、还有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失望,像无数条小蛇,在程禾霞的心腔里噬咬。在这个家里,她仿佛成了一个错误,一切丢脸的根源,如同那条被剪碎的裙子一样,最终都是会被抛弃的。
就在程禾霞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同车间一个从深圳回来探亲的女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女孩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嘴里谈论着深圳特区的繁华,电子厂里管理如何规范,晚上还能去逛逛霓虹闪烁的东门老街。
“我小姨是负责招工的管理人员,有啥事都能去找她……”
那些话语,为程禾霞灰暗的世界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来一点虚幻而耀眼的光。
是不是只要远离这一切就好了,她忍不住这样想。
作为堂妹的程为止,察觉了一些异样,主动地伸出手将仅存的暖意传递了过去,程禾霞一直黯淡的眼里,恢复了些神采。
她带着程为止,俩人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一些建筑物,以及不远处的那片枯黄的芭蕉林,神情恍惚,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说道:“为为,你一定要坚强。”
程为止看着手里,紧紧地抓着刚才程禾霞送的边角都磨毛了的《新华字典》,隐约觉得那话倒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呢。
发工资那天,工厂再次空了,程禾霞从财务手里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然后原封不动地交给母亲,只小声说:“妈,我跟朋友约好了,去镇上……买点东西。”
老三媳妇抬手沾了一点唾沫,仔细地点了点钞票,数目没错,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天耍心重,记得早点回来!”
程禾霞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点点头。不过她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广场上完,而是走向了那个藏在心里好几天的、通往汽车客运站的路口。
蓝色班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和刺鼻的汽油味停在她面前,其中还掺杂着尘土的气息,呛得人咳嗽了几声。禾霞捏紧了口袋里仅有的、之前偷偷攒下的几十块钱,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工厂方向那片熟悉的、被蓝色尘雾笼罩的天空。
“要上车的抓紧时间!”售票员瞧她一眼,出声提醒。
程禾霞鼓起勇气踏上了车门,脚步有些发虚和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车子缓缓启动,将那个承载了她太多压抑和泪水的“家”,连同那些流言与指责,一并甩在了身后。前方是未知的深圳,是传言中遍地机会也充满艰险的远方。
程禾霞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可能永远只是那个可以随意被指责、被剥夺的“程家的女儿”。
车子加速,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倒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飞快越过,程禾霞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