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气氛越发高涨,一桌人都喝得醉意连天。
或许是为了表达对程禾霞的祝福,也或是对于未来家族事业的期待,就连不怎么喝酒的裴淑也捧着杯子猛地饮了一大口。
“从今天之后,小霞可就是大人啦,以后三哥三嫂你们还是得多尊重一下她的想法,别老是一厢情愿地自己做主……”
听着这话,老三媳妇顿时变了脸色。
老幺也拉着裴淑坐下,打着圆场地说道:“她这是喝醉了,说话也没过个脑袋。”
“诶,我觉得她倒是没说错。”老三程天远打了个酒嗝,又给裴淑满上一杯,带着几分真情又有几分感慨地说道:“这过完十八岁生日,那就是大人了,自然就得考虑下终身大事。”
饭桌上的说笑戛然而止,裴淑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担忧地看了一眼程禾霞,老幺皱了皱眉,没立刻出声。
“小霞啊,”老三脸颊泛着红光,筷子在桌沿敲了敲,像是要继续引起全体注意,“女娃娃家,到底跟男娃不一样,得抓紧趁年轻挑个好男人,不然以后落得个孤苦无依就不好了。”
老三媳妇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务实:“你老汉说得对,反正嫁哪个不是嫁,早些寻个中意的更好,就隔壁厂那个王主任,我打听过了,他外甥在老家新修的房子,人也多老实……”
程禾霞低着头,新衬衫的领口束得她喉咙发紧。她盯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用筷子尖一点点将它戳烂,碾碎,直到它变成一团浑浊的、看不出原貌的渣滓,然后肩膀微微缩着,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抵抗即将到来的寒风。
离开学校前,小姑程树青曾平静又坚定地告诉她,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以及在《知音》上看到许多拥有“独立人格”的女性,一股微弱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在胸腔里艰难地凝聚。
“我……”可一抬头,程禾霞就撞见父母殷切又期待的目光,那点力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就算是拒绝了,她又能做什么?
程禾霞想起之前夜里与母亲长聊的话语,那会儿的老三媳妇正从角落里掏出一个小黑瓶,里面装着黏糊的东西,她拿了张纸,将膏状物覆在上面,然后再让程禾霞帮忙贴在腰背上。
“你以为妈不知道你在想些啥子?”
老三媳妇在膏药贴上去的瞬间,倒吸了口凉气,可嘴上的念叨却没有停止。
“你说来说去,就是对眼前的生活不满意嘛,可你要记得,咱们程家是庄稼人,虽然现在是没像以前苦哈哈地种田为生了,也不代表着啥都得忘了吧?”
程禾霞顿下脚步,隐隐能闻到那股子特殊的药膏味道开始在这狭小的客厅里散开,她的身体也僵硬极了,嗓音嘶哑到无法出声。
“唉!可别学你小姑那样,光是为自己着想又有什么用,难道这一大家子都不活了吗?”
老三媳妇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沉重许多,她缓缓走到程禾霞的面前,用手抓着肩膀,欲言又止:“你是妈的女儿,难道会害你不成……”
程禾霞看着眼前沧桑的面孔,实在狠不下心说出拒绝的话,就宛如当时辍学打工那样,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这不是同意,是一种精疲力尽的屈服。一种明知前方是重复母亲、重复无数老家女性老路的深渊,却因身后家族的纠缠太过强大,而不得不迈出一步的麻木。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像是寒风猛地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