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须贺先生,长曾祢先生。”
一个清冷、略显稚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镇定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僵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新来的、瘦弱的小姓“阿蒂”,不知何时抱着一大摞高高的、几乎挡住他视线的文书,走到了两人中间。文书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散落一地。
“阿蒂”从文书后面微微探出半张脸,目光平静地看向气势凌人的蜂须贺,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这种不容置疑感,只有蜂须贺和长曾祢能隐约感知到源自其审神者的身份):“十分抱歉打扰二位。土方先生急需调阅这些关于京都各町屋布局的旧档案,事关紧急军务。能请您高抬贵手,让在下先过去吗?”
他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声音稍微提高,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啊,对了,蜂须贺先生,方才在下过来时,似乎听到近藤局长正在四处找您呢,好像是想与您探讨一下关于‘真正’的虎彻刀剑的鉴赏心得,似乎局长又得到了一把不错的古刀,急需您这位行家帮忙掌眼。”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既巧妙地打断了冲突,抬出了土方岁三的权威,又精准地命中了蜂须贺最核心的爽点——对“真品”身份的认可和近藤勇的重视。
蜂须贺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了不少,他冷哼一声,终究收回了按在刀锷上的手,用一种极度鄙夷的眼神最后剜了长曾祢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眼睛,然后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傲然转身,朝着局长室的方向快步走去,似乎真的担心让近藤勇久等。
长曾祢虎彻看着蜂须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抱着文书、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姓,眼神复杂。他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那股沙场悍气悄然收敛,最终只是低声道:“……多谢解围。”
蒂娜(阿蒂)微微颔首,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顺理成章的小事,吃力地调整了一下怀里沉重的文书,继续低着头,快步朝着土方副长所在的房间走去。但她心中却暗叹一口气,队伍内部因历史渊源和性格产生的不和,在这种关键时刻,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潜在风险点,必须时刻留意。
傍晚时分,持续了一天的细雨终于暂歇。乌云散去少许,西边的天空透出几缕惨淡的夕阳余晖,将屯所的屋瓦染上一抹虚幻的金色。
塞巴斯蒂安在临时分配给他的、靠近马厩的狭小杂物间里,就着一盏昏黄跳动的油灯,为蒂娜更换白天搬运沉重文书时,不小心被一捆竹简边缘划伤的手腕上的绷带。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干草、药草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精准得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旧绷带,露出底下那道并不深、却略显红肿的细长伤口。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手腕上那道刺眼的伤痕上,眼神微微凝滞,动作几不可察地放缓了。
【记忆碎片闪回】
……阳光灿烂、蔷薇盛开的玖兰家花园。年幼的蒂娜追着一只蝴蝶奔跑,不小心被灌木丛绊倒,膝盖磕在石子上,顿时沁出血珠,疼得她眼圈一红,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年轻的执事瞬间出现在她身边,单膝跪地,眉头微蹙。他用一方洁白如雪、带着冷冽清香的手帕,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伤口周围的灰尘,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甚至下意识地低头,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放缓的声音安慰道:“好了好了,不疼了,蒂娜小姐是最勇敢的……下次要小心看路……”
那瞬间的恍惚,以及指尖传来的、与记忆中相似的微温细腻的触感,让塞巴斯蒂安的动作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他迅速收敛心神,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用沾了消毒药水的棉签仔细清理伤口,然后换上新的、干净的绷带,动作流畅依旧,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蒂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片刻的异样,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血红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绝非平日里完美执事该有的迷茫与……痛楚。她没有点破,只是在他系好绷带后,轻声问道,将话题引回正轨:“屯所外的明哨和暗哨,似乎比白天增加了一倍不止?巡逻的频率也加快了。”
“嗯。”塞巴斯蒂安放下她的手腕,后退半步,恢复了安全而礼貌的距离,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波澜,“山崎烝的监察组似乎截获了一些零散的情报,综合起来显示,有几个重要的尊攘激进派浪士集团,今夜可能会在京都西北方向,靠近四条小桥区域的某家高级旅店或茶屋进行秘密集会。具体地点还在排查,但范围已经缩小。”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的判断。
四条小桥附近的高级旅店……池田屋。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隆隆向前。而他们,已然置身于这风暴的最中心。
真正的考验,尚未开始。潜入,仅仅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