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双年展的巨大成功,如同在林知夏和权志龙之间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的波澜不惊之下,是深层情感结构的悄然重构。
回到KAIST实验室后,那种在聚光灯下共同呼吸、在危机中相互托底的极致体验,让他们的日常协作披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光泽。
林知夏的“音乐情感交互”项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资金和支持,校方甚至特批了一个更大的实验室空间,并配备了更尖端的神经成像设备(fNIRS)和高达512通道的高密度脑电(HD-EEG)系统。
然而,与硬件升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知夏核心算法模型所遭遇的“后演示期瓶颈”。
那个在舞台上看似能与权志龙艺术直觉完美共舞的“创意共鸣器”,在回归到受控的实验室环境后,开始表现出一种奇特的“适应性衰减”。
模型对权志龙新创作片段的情感标签准确率,从演示期间的峰值92%左右,缓慢下降并稳定在78%附近,更令人不安的是,系统会间歇性地出现一些低概率的误判,例如将权志龙一段充满实验性的、大量使用不和谐音的焦虑型演奏,错误地标记为“高度愉悦”,置信度却依然荒谬地维持在85%以上。
林知夏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48小时,像一名法医解剖尸体般,逐行检查着“创意共鸣器”的代码和训练数据。
她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掌声背后的残酷事实:演示期间的成功,极大程度上依赖于那个特定高压环境下的“异常数据”。
权志龙在面临突发故障、时间压力和万众瞩目时,其生理信号(如心率变异度HRV的特定模式、前额叶皮层与杏仁核的功能连接性增强)与他的音乐输出之间,形成了一种在平常状态下罕见的、高度协同的“超常发挥”模式。
她的模型在不知不觉中,过度拟合了这种“应激-创造性”状态下的数据特征。
而当压力源消失,权志龙回归到相对松弛的日常创作状态时,模型所依赖的“情感-声学”映射关系就出现了偏差。
这就像一个习惯了在暴风雨中航行的水手,突然面对风平浪静的海面,反而失去了判断方向的基准。
更深入的根因分析指向一个更本质的问题:她的模型本质上是一个基于海量“正常”音乐情感数据库训练的监督学习系统,而权志龙的创作,尤其是那些最打动人心的部分,恰恰是不断打破常规、偏离“正常”的。
模型能够很好地处理“范式内”的情感表达,但对于权志龙那种游走在混沌与秩序边缘的、“范式开创性”的艺术直觉,其理解力存在着结构性的天花板。
这正应了她在双年展后读到的一篇关于“AI+艺术”的评论文章中的观点:AI容易陷入“风格套用”和“公式化创作”,而真正的艺术创造力往往在于其不可预测的“漏洞”和“偏差”之中。
与此同时,权志龙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舞台上的高光时刻让他体验到了与林知夏那种近乎“脑同步”的巅峰快感,但回到日常,他感觉林知夏似乎又退回到了那个由数据和代码构筑的堡垒深处,甚至比以往更加沉浸。
她不再满足于仅仅观察和响应,开始试图“逆向工程”他的创作过程,频繁地要求他在演奏时同步进行出声思维报告,并佩戴上更多令他感觉像“实验标本”的传感器。
更让他不适的是,他察觉到林知夏在分析他的音乐时,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极细微的、混合着困惑和……或许是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看,你的灵感火花,最终还是能被我的数据曲线所解释。
”这种被“解码”和“预测”的感觉,与他内心深处对创作自由的本能渴望产生了剧烈冲突。
他开始龙,这位习惯了用音乐直抒胸臆的艺术家,开始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反抗”。
他会在林知夏的模型预测他即将转向一个明亮的大调和弦时,故意弹奏一个更加幽暗、复杂的小七和弦;会在系统根据他的心率平稳而判断他情绪稳定时,突然奏响一段充满撕裂感、仿佛源于内心挣扎的旋律。
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真正的创造,存在于算法预测的盲区之中。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深夜。
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权志龙应林知夏的要求,正在尝试复现一段他之前在梦中出现的、带有强烈“迷失方向”感的旋律。
林知夏的模型实时分析着,界面上跳动着各种数据。
突然,权志龙在某个乐句的转折处,加入了一个极其突兀的、完全不符合常规和声进行规则的减七和弦,这个和弦如同在平滑的织体上撕开了一道裂口。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知夏面前的多个监控屏幕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代表权志龙心血管交感神经活性的LF功率指标骤然飙升,同时反映副交感神经活性的HF功率急剧下降,LFHF比值瞬间突破了预设的安全阈值,而他的脑电图也显示出前额叶区域θ波异常增强,通常与瞬间的认知冲突和情绪波动相关。
然而,最让林知夏心跳漏了一拍的,是“创意共鸣器”情感识别模块的反馈:系统在剧烈波动后,竟然将这段充满紧张和不协和的音乐,标注为一个极其荒谬的标签——“平静”,置信度高达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