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将军的最高命令,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这座濒临停滞的战争机器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因绝望而麻木的体系,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外在的、不确定的活力。赵擎雷厉风行,亲自坐镇协调,很快,大量的资料——从字迹模糊、边角卷曲的手绘防御工事蓝图,到记录着触目惊心红色数字、近乎见底的弹药与能量核心库存清单;从士气普遍低落、缺编严重的士兵名册,到仅有十余人、能力参差不齐且大多带伤的异能者档案;以及所有关于那头8级变异体和神出鬼没的永生教团的、支离破碎如同拼图般的情报汇总——被基地文职人员以一种近乎虔诚而又带着惶恐的效率,整理成箱,送到了潘妮所在的临时驻地。
周沐风、朱莉娜和楚嫣然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分析工作。指挥室内,光屏闪烁,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滚动。朱莉娜坐在主控位,精神力高度集中,她的眼眸中倒映着无数跳动的参数和图表,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织工,试图从海量杂乱、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丝线中,编织出清晰可靠的战场态势图。她负责统筹所有数据,快速筛选、比对、建立数学模型,评估防御体系的抗冲击极限,推算兽潮可能的主攻方向和时间窗口。
楚嫣然则更关注于“人”的层面。她站在一旁,柔和的绿色生命能量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并非为了治疗,而是进行一种更宏观的“感知”。她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感受着整个海龙堡范围内,那数万幸存者汇聚而成的、庞大而混乱的生命气息场。其中充斥着太多的虚弱、病痛、伤痛带来的痛苦波纹,以及更深层次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恐惧与绝望。她秀眉微蹙,这份沉重的感知让她心情沉重,同时也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中的职责——她是这片绝望之海中,最后的生命屏障。
周沐风则如同一个冷静的弈棋者,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防御图纸和敌方单位推测图。他的意识海中,十张植物卡片如同星辰般悬浮,随着他的思绪,模拟着各种战术场景:**坚果墙**能否顶住巨型海兽的冲撞?**槲寄冰仙子**的极寒领域能在多大范围内迟滞兽潮的推进速度?**闪电芦苇**的链状电弧对密集的中小型海兽清场效率如何?**棱镜草**是否需要预留,用于对可能出现的领主级甚至那头8级本体进行斩首狙击?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于数据与战略推演的同时,一种奇妙的、与指挥中心得到的那个“噩耗”截然不同的声音,开始如同潜流般,悄然涌入他们的耳中,并在后续的实地勘察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那是在一段位于基地南侧、破损状况最为触目惊心的围墙段。这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洗礼,墙体被某种蕴含巨力和强酸的双重攻击撕开了一个宽度超过二十米的巨大缺口,临时填充的沙袋和扭曲的金属构件在缺口处堆积如山,如同一个拙劣的补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和尚未散尽的腐蚀性气味。几名脸上带着硝烟痕迹、眼神凶狠如狼的老兵,正带领着一群由幸存者组成的辅助队,冒着渐渐变得急促的海风,拼命加固着这处致命的弱点。
“……快!把那边那根工字钢抬过来!对,就那个!妈的,给老子插到最深处去!水泥!水泥多糊点!别他妈省着,到时候命都没了,留着下崽吗?”一个脸上带着一道从额角划到下巴、皮肉翻卷的狰狞刀疤的士官,嗓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一边吼着,一边亲自扛起一个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沙袋,步履蹒跚却坚定地冲向缺口最危险的位置。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士兵,一边费力地用铁棍撬动一块嵌入地面的、带着利爪痕迹的厚重钢板,一边忍不住低声向身旁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兵抱怨:“班……班长,这次……这次听说来的家伙比上次多了好几倍……咱们这墙,真的能顶住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闭上你的乌鸦嘴!不想干就滚下去!”刀疤士官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那新兵一眼,那目光中的凶狠几乎要凝成实质。然而,在那凶狠之下,细心观察,却能捕捉到一丝与他语气不相符的、深藏眼底的忧虑与沉重。他喘着粗气,用力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汗水、泥污和血渍的污迹,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正在缺口边缘仔细勘察、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周沐风三人。或许是注意到了周沐风那份异乎寻常的沉静与楚嫣然身上那令人心安的纯净生命气息,又或许是内心积压的恐惧与压力早已到了临界点,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不再仅仅是对着新兵,而是像对着这该死的天地、对着所有能听见他声音的人,用尽力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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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不住?顶不住也得给老子顶!看看你们身后!那帐篷里是你们的爹娘!是你们的老婆孩子!是跟咱们一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姐妹!咱们退了,他们怎么办?喂海里的畜生吗?!”
他猛地挥手指向远处阴云密布、雷光隐现的海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都他妈给老子记住!唐上校!‘冀州之风’!咱们的女武神!她还在外面!还在替咱们挡着那些数不清的怪物!只要她没倒下!只要那阵风还没停!咱们海龙堡的天,就他妈的塌不下来!”
“冀州之风?女武神?”周沐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充满力量与传奇色彩的称呼,他停下了手中对墙体腐蚀痕迹的探查,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向那名情绪激动的刀疤士官。
那士官见周沐风主动搭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似乎从同伴的眼神或周沐风等人的气度中,确认了他们就是将军下令必须全力配合的、据说击退了教团战舰的“外来强者”。他脸上的凶悍之色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对力量的敬畏、对未知的好奇,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强大援手时本能燃起的、微弱的希冀。“长……长官,你们是刚来基地,可能还不知道。”他下意识地挺了挺因长期劳累而有些佝偻的脊梁,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崇拜的笃定,“唐玥上校!咱们冀州最强的风系异能者!没有之一!我们都尊称她‘冀州之风’!也有兄弟叫她‘女武神’!就是她,一直带着‘朔风’部队最精锐的兄弟,在外海跟那些杀不尽的海兽拼命!一次次把兽潮的主力引开,把它们搅得天翻地覆,才给咱们这破基地争取到一点点修墙、屯粮、转移伤员的时间!没有她,海龙堡早就完了八回了!”
他这番话,仿佛点燃了一个火药桶。旁边几个原本沉默干活、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的老兵,以及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执着的幸存者,纷纷抬起头,眼中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光芒,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言语中充满了对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力量的无限信赖与尊崇:
“没错!长官!上次东面防线,差点就被一群能放电的巨型电鳐给突破了,城墙上的兄弟都快被电熟了!就是唐上校!她像天神下凡一样突然出现,召唤出连接海天的龙卷风,硬是把那成千上万的电鳐全卷上了天,撕成了碎片!”
“还有上个月,那两头房子那么大的领主级巨蟹,带着潮水一样的小螃蟹往上爬,子弹打上去就跟挠痒痒一样!是唐上校!她的风刃比最锋利的合金刀还快,唰唰几下,就把那俩大家伙的厚重外壳一片片削掉,跟剥橘子似的,这才让城墙上的重炮有机会轰碎它们的心脏!”
“我表哥就是‘朔风’部队的侦察兵!他亲口跟我说,有一次他们小队被海兽围在一个孤岛上,弹尽粮绝,是唐上校为了救他们,独自一个人引开了三头能飞行的、速度快得像鬼一样的领主级海兽,在那种能撕碎飞机的雷暴云里周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带着一身伤回来了,那三头怪物再也没出现!”
“女武神大人一定还在外面!她肯定是在想办法,在用她的方式,拖延这次更大的兽潮!她在给咱们创造机会!她不会抛下我们的!”
这些充满细节、情感真挚的言语,与指挥中心那边基于逻辑推断和失联报告得出的“全军覆没”、“疑似殉国”的冰冷结论,形成了无比鲜明的、甚至是尖锐对立的矛盾!
周沐风面色不变,心中却已波澜起伏。他继续以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追问,试图获取更具体的时间线索:“听起来,唐上校确实是一位令人敬佩的战士。你们最后一次亲眼见到她,或者听到关于她的确切行动消息,大概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