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紧紧包裹着这片饱经蹂躏的海岸线。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依旧顽固地弥漫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与废墟的尘埃一起,构成了一幅绝望而压抑的画卷。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死寂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的生机,正伴随着海平线下那抹顽强渗透出来的、鱼肚白般的微光,在悄然萌发。
呜——!!!
引擎近乎撕裂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如同一柄利刃,悍然刺破了这濒临极限的寂静。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未知命运的巡逻艇,正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燃烧着最后燃料的决绝速度,破开层层叠叠的、依旧残留着疯狂内斗痕迹与浓郁血腥气的浪涛,向着海岸防线亡命疾驰。艇身之上,欧阳明月如同与船体熔铸在一起的金属雕像,SSS级异能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着,不仅精准操控着船只规避着后方海域不断扩散过来的、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蜈蚣般扭曲闪烁的空间裂痕与混乱的能量乱流余波,更是在船体周围形成了一层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定向力场,最大限度地减少了高速航行对甲板上重伤员可能造成的二次伤害。甲板上,苏清瑶紧紧握着冰冷潮湿的栏杆,纤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甲板中央那三个被身穿白色(已被染上片片鲜红与污浊)防护服的医疗兵团团围住、身上插满了维生导管、贴着电极片、连接着不断发出急促“滴滴”声的便携式生命监测仪的身影。每一次监测仪的异常报警,都让她的心脏随之狠狠一抽。
近了,更近了。
那残破不堪、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海岸防线,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它触目惊心的轮廓。断裂的混凝土工事、扭曲的金属骨架、焦黑的土地、以及……那无声无息覆盖在废墟各处的、代表着牺牲的、暂时无法收殓的遗体。而也就在巡逻艇那尖锐的船首即将切入临时清理出的、布满碎石与杂物码头的这一刻,海岸防线上,那场因章鱼王彻底陨落而引发的、持续发酵了十数分钟的、颠覆性的连锁反应,终于积累到了足够的能量,达到了一个任何幸存守军都无法忽视、无法误解的、肉眼可见的……最终阶段!
最初的零星内斗与茫然,早已演变成了席卷整个残余兽潮的、彻底的大崩溃、大溃逃!
“吼——!!”一头体型格外庞大、形如变异霸王蝾螈的七阶巅峰海兽,在撕碎了身边最后一只敢于挑衅它的六阶骨刺鲨鱼后,仰头发出了充满暴虐与宣告胜利的咆哮,但它那猩红的瞳孔环视四周,看到的却不是臣服,而是更加混乱的、争相逃窜的景象。它那简单的思维无法理解这种变化,暴怒地挥舞巨爪拍碎了一头挡路的低阶海兽,随即也被这弥漫的恐慌所感染,本能地调转方向,向着感觉中“威胁”较小的深海方向,加入了溃逃的洪流。
“嘶嘶……嘎!”无数体型较小、但速度奇快的掠食性海兽,如同失去了头羊的牧群,在本能的驱使下,互相冲撞、践踏着,拼命想要远离这片散发着令它们不安气息的海岸。它们丢弃了受伤哀嚎的同伴,无视了那些在之前战斗中落入海中、尚未断气的守军士兵,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未知危险与那弥漫在空气中、源自更高层级生命陨落时散发出的“死亡气息”的极致恐惧!
原本如同铁桶般层层包围、水泄不通的黑色兽潮,此刻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的蚁穴,彻底炸开了锅!视野所及的海面,黑色的潮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向着远方拼命游弋、搅动起白色浪花的背影,以及海面上漂浮着的、在混乱中被同类杀死的海兽残骸,浓郁的血色几乎染红了近岸的大片海域。
这景象,如同神迹,更如同最有力的证明,狠狠冲击着每一个残存守军的视觉神经与心理防线!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海浪拍打废墟和海兽溃逃的喧嚣。幸存的守军们,从残垣断壁后、从散兵坑里、从临时包扎点,挣扎着抬起头,或通过望远镜,或凭借肉眼,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恍如隔世的一幕。他们布满血丝、饱含疲惫与绝望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难以置信。许多人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为过度疲惫和紧张而出现了集体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
那曾经如同梦魇般笼罩了他们无数个日夜、吞噬了无数战友生命、仿佛永远无法击退的毁灭洪流,真的……在自我瓦解!在狼狈逃窜!
“它们……它们在跑……”一个趴在机枪位废墟上、半边脸都被凝固的血痂覆盖的年轻士兵,用几乎只剩下气音的、嘶哑到极致的嗓音,喃喃自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枪管,身体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不是跑……是败了!是彻底败了!老天爷……我们……我们真的……守住了?!!”不远处,一个断了一条胳膊、仅仅用简陋绷带捆扎断口的老兵,靠着半截扭曲的金属支架,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极致的困惑,随即,如同星火燎原,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猛地炸开,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他布满皱纹与黑灰的脸上,肌肉因激动而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化作了一声如同受伤老狼般的、混合着痛哭与狂笑的嘶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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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我们赢了……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我们……赢了……”一个失去了所有手下队员的年轻军官,跪在泥泞与血水混杂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仰头望着那片逐渐被晨曦驱散黑暗的天空,声音从最初的哽咽,到最后的泣不成声。他的肩膀剧烈耸动着,仿佛要将内心积压的所有恐惧、悲伤、以及此刻汹涌而出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都通过这泪水彻底宣泄出来。
这压抑的、个体的情感爆发,如同点燃了引信。
下一刻!
“赢了——!!!!!!”
“兽潮退了!它们滚回老家了!海龙堡!我们守住了海龙堡!!”
“是英雄!是深入深渊的那些英雄!他们做到了!他们杀了那怪物!!”
“英雄万岁!英雄万岁啊!!!”
震天的、彻底失去了控制的、混杂着无尽狂喜、劫后余生的痛哭、对逝去战友的呐喊告慰以及最纯粹宣泄的欢呼声,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猛地、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瞬间席卷、淹没了整条残破的海岸防线!这声浪是如此巨大,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海浪的咆哮与远方海兽溃逃的嘶鸣!还活着的人们,无论伤势轻重,无论军衔高低,都如同疯了一般,挣扎着从藏身处冲出,情不自禁地与身旁的、无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用力捶打着对方的肩膀后背,挥舞着手中残破不堪的武器,向着那艘正缓缓靠向码头的巡逻艇,向着大海的方向,发出他们灵魂深处最炽热、最由衷的欢呼与敬意!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泥污,在每一张饱经磨难、写满了疲惫却在此刻焕发出惊人光彩的脸上肆意横流!这是地狱归来的狂喜,是对逝者无声的承诺,更是对那支以渺小之躯深入绝境、至今生死未卜的传奇小队,最崇高、最卑微的致谢与祈祷!
陈老将军在几名警卫员的搀扶下,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一处被炸塌了半边的指挥所废墟最高点。老人身上笔挺的军装早已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泞与暗红色的血渍,但他那挺直的脊梁,却如同永不弯曲的钢枪。他望着眼前这沸腾的、如同在绝望灰烬中涅盘重生般的防线,望着那艘越来越近、船身布满刮痕与焦黑印记的巡逻艇,望着甲板上那隐约可见的、被团团围住的担架,这位一生戎马、见惯了尸山血海、自认为心早已硬如铁石的老将,也终于无法抑制地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却又无比庄重地举起了右手,五指并拢,指尖微触斑白的鬓角,向着巡逻艇的方向,向着那归来的英魂,行了一个他一生中最标准、最沉重、也最饱含深情的军礼。在他身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感染,越来越多幸存下来的士兵、军官、甚至还能动弹的伤员,都自发地停下了近乎癫狂的欢呼,挣扎着站直身体,肃穆地、整齐地举起了他们的手,向着同一个方向,致以他们所能表达的、最崇高的敬意与无声的誓言。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这沉默的军礼,能承载他们心中那汹涌如海、沉重如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