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牛的牛角自上而下长成,弯曲成45度,紧紧地贴在牛头上;它的脸庞瘦长,如同西游记里某位神仙的坐骑。
我们谈了半天羚牛和它上厕所时的状况,你别急,羚牛的粪便一下来,你就要紧紧守在那里。
大约守到第三天的时候,粪便基本上已经完全陷入到腐叶之中,不过从腐叶上,又生长出来一种新的东西。
它们在小时候是白色,菌盖和菌柄在内的子实体是生长在一起的小疙瘩,还没有分开。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子实体慢慢分开了,菌盖慢慢长开,菌柄也有自己的模样。
这就是秦岭白蘑,雨水、腐叶和羚牛之烘,是秦岭白蘑最好的养料和生长基础。
秦岭白蘑肉厚实,柄短而细,菌盖最长的时候,能长到十五六厘米宽,也就是说,最大的白蘑,你用手掌,也只能刚好盖住那个菌盖。
常桥桥的手掌心里,就多出了三四个巨大的秦岭白蘑,那玩艺把他的手掌心都堆满了,看起来像一座手掌中的山峰。
常桥桥的另外一只手,拎起了他的背包,那是款带有典型的国家地理风格的牛皮包。长方形状,比摄影包略大一些,轻轻晃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直响。
“我做了记录。关于秦岭的食用菌与动物粪便共生情况,你了解共生吗,唉,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女孩,你什么都不懂,对不对?”
吴珠静静地看着常桥桥,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全部都记录了下来,秦岭中的真菌状况。我只是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我学习的虽然是普通的生物科技,而且我没有办法应聘到药厂或者事业单位,但我对于物种学的研究在很多人之上。不过没有人听我说过我的知识,听我说过我懂的东西,你刚才说是什么来着,我没有那种使命?”
吴珠承认她说错了,她本来是想说,掀你帐篷的人,一定是误会了你的工作,把你当做了重要的人物,其实,你不是。
但是吴珠到现在还是没有说话。
她还是静静地看着常桥桥。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
“可以了吗?”吴珠突然间冷冷地回答道,“能闭上嘴了吗?”
这种情况,吴珠也遇到过,每一个月中,她的父母总会回到秦岭的家中,每一次总是不停地抱怨,抱怨工作环境,抱怨商业伙伴或者下属工人干得不好,要不就是说吴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吴珠知道这种委屈,叫做传递。
一种失败情绪的传递,当父母在外遇到委屈或者不开心的事情时,他们也想发泄出来,那么他们发泄的对象,只剩了一个。就是自己的孩子。
常桥桥来到秦岭中,也一定遇到了很多委屈。这是吴珠猜的。
那年,吴珠还差一个月就到十岁,但是山里娃儿的成熟,是城市里的孩子无法相比的。
城市里的孩子会为无法吃上一款慕斯蛋糕而哭,山里的娃儿要想到自己怎么挣钱补贴家用,而秦岭的深山之中,这里的传统一向如此。
女孩要承担的更多,尽管爷爷已经下意识地减轻了吴珠的各种压力,但是吴珠知道,自己的家,其实是靠爷爷和她贴补上来的。
父母在城里,是一对社会最底层的生意人。装潢工程、建筑工程、给排水工程,他们依靠着一个又一个的朋友、亲戚和同事关系,混迹在这世间看似光鲜的饭局中,来寻找可以开展的工程,他们手下有着一个又一个小包工队,每个工人都亲切地称吴珠父母为“吴总”或“吴总夫人”。父母硬撑着自己的“老板牌面”,最后其实连电话费,都是自己女儿给交的。
不仅仅如此,吴珠还要提供一个情绪价值,那个价值就是——接受他们的抱怨,充当他们的心理导师。不,不是心理导师,是心理发泄的沙袋。
所以,吴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能理解常桥桥的心情。
但其实,吴珠恰恰是没有说错话,正是因为她说对了,刺痛了常桥桥心里最痛苦的地方,常桥桥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你晚上是不是还要来找那个掀你帐篷的人,我来陪着你一起找。”吴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认真地说道,“我也想看看,哪个浑蛋干出这样的事,我会带着我的狗阿虎来陪着你。”
常桥桥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吴珠。
“真的吗?”
“真的,对了,你想吃什么,别想多了,没有肉。只有烤红薯,烤土豆,对了,还有煮玉米,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