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挑夫把他的铁叉搭在了我的肩膀,我心中一凉,那把铁叉已经撤了回去,那挑夫走到我的身边说道,‘不对头。’那挑夫用标准的川话说道,‘大哥,我先进去探探路’。”
“事隔多年之后,我一直在想那位兄弟说的话,他究竟是称呼另一名挑夫为大哥,还是称呼我为大哥?如果是喊我的话,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个称呼,在后来无数的夜晚里,我想到这位兄弟最后的话,常常泪流满面。”
“我当时哦了一声,身体向后退了两步,我并没有想太多,甚至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危险,我的确听到了屋子里传出了声音,但是在这种野庙里,肯定住着很多生物,而刚才那股尿骚味,可能是住在野庙里的狐狸留下来的。”
“就在我的身体往后退的时候,那挑夫的身子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我听到了哧的一声,声音并不算太响,但是那挑夫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快跑!”
“他的话音一落,身后就已经倒了下来。一根被削尖的木头插入到他的胸口,那根木头比我的拳头还要大,插入到挑夫左胸的时候,应该生生地把他的心脏给挤碎了。我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这里有埋伏,接着另外一根标枪已经从庙里掷了出来,那东西擦着我的耳朵,又是哧的一声,刺入我脚边的路上。”
“格老子,有埋伏。我身边另一名挑夫大叫道,他举起了枪,他对着庙里就打了一枪,咚!我听到了庙里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听到了各种各样东西落地的声音,还有埋伏者的大叫,他们有枪,他们有枪,躲起来,躲起来!”
“我当时已经昏了头,我冲上去准备把那名倒地的挑夫背起来,再转身逃走。我与其他的兄弟们并不一样,从1900年的事件之后,我开始也像很多陕西当地人一样,去学习武术。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好的强健身体的方法,我抱住了那挑夫(下称死者)的身体,往后拖了几步,我当时确定他已经死了。他的双眼圆睁,身体一动也不动,鼻子里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的这个举动,让庙里的埋伏者重新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几根标枪又从庙里被掷了出来,划着冷风,刺入到我身边的石板路上。死者已死,但是我的怒火已经被燃烧了起来,但是我竟然忘记了我带着手枪,而在我的身边,那名还活着的挑夫——我也得称他为兄弟,他打开了后膛枪的枪膛,但是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枪膛退回到原处。”
“退回去,那挑夫大声对我说道,退回去,我们得走。我依然紧紧地抱住死者,似乎觉得这样的动作,能让死者活着回来。那挑夫嘴里骂骂咧咧,甚至一巴掌打到了我的肩膀上,这一巴掌把我打醒了,我也痛骂了一声,骂的却是那个挑夫,我记得我当时说道,你打我干嘛,我要进去跟他们拼了。”
“退回去,那挑夫又说道,他们在暗处,他们有埋伏。我紧紧地抱住死者,一点点往后退,但是庙里的埋伏者已经看到了我们的窘境,数根标枪已经投了出来,其中一根甚至扎中了我的腿,好在只是刺穿了我的衣服,甚至没有伤到我的皮肤。这是个值五百两银子的伤,就算是当时刺中了我的腿,我可能也没有多少感觉。”
“我已经明白了,留在这里没有机会,我怀里的兄弟已经死了,我记得自己好像哭了,那活着的挑夫骂得更凶了,我感觉他差点没把一耳瓜打到我的脸上,他怒骂道,仙人板板,你要把老子也害死在这里塞!”
“这句话说完之后,那挑夫的枪膛突然间合上了,他对着庙里又是一枪,啪!这一枪换来了咚的一声闷响,又有人中了枪倒地,可能还是从高处坠落到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即使到了这时,我也没有想到,我的身上还带着手枪。”
“但是我已经醒悟了,我被那挑夫半拉半扯,扔了怀里的死者,一点点退出了打尖村。大约五六分钟后,我在山道上与老仆与我的孩子见面了。我没有害怕,只是有些哽咽,我觉得那位挑夫是为我而死的,他挡在了我的前面,我活下下来。”
“我当时已经开始哭泣了,是那活着的挑夫把事情一点点说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骂,我的儿子也听得懂中文,队伍里最后的两把枪都在他和老仆的手里,听完了这一切之后,我的儿子说了一句话,我们得把尸体抢回来,我们自己人的尸体不能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没有枪。”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我给惊醒了,我这才想到,没错,刚才从庙里掷出来的全部是标枪,埋伏的人用的是冷兵器,他们没有枪和炮。现在我们可以冲回去,把死者的尸体抢回来。”
“我记得自己也骂骂咧咧。我咬着牙说,我们冲回去,把尸体抢回来,在这个时候,我的儿子和老仆比我冷静多了,儿子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告诉那位挑夫该如何使用后膛枪,以及出现无法复位枪膛的原因是退弹壳时出现的问题,我已经拿起了手枪,我们重新冲了回去。”
“重新回到那条碎石路的尽头,其实一切变得安全多了,两三个敌人围在死者边上,正想着如何处理尸体,我看到其中有一个人掏出了刀,我准备开枪,但是被儿子按住了手,儿子只说了一句,我们的子弹有限。看到我们带着枪冲过去时,那两三个家伙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跪在地上投降。”
“别杀我,别杀我。那几个家伙哀求道,这种哀求让我的愤怒到达了顶峰是,但是现在处理事情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儿子和老仆,他们冷静地把那三个人绑住了,他们并没有杀那几个人,另外还有两三个人从庙宇里出来,我记得他们是举着手投降的。”
“另外一名挑夫也跪在自己兄弟的面前,我也陪着他一起跪着,是的,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活着的挑夫喃喃自语,我记得他说道,我没法把你的身体带回去了,但是我一定把你的消息带回去,兄弟好好走吧。”
“我无声地流着泪,这大概是我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没有任何幸运的感觉,我正为另外一名兄弟的死亡而感到愤怒,而这种愤怒,即使是我也差点使用了报复的手法。但是我最后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