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粒状的晨雾淹没了村子,黑压压的,那条无数人走来,又无数人归去的路,看不清了。
三姐妹就像蒲公英,被风一吹,要飘向不同的地方了。
棍子扬起来,雨点一样落在一红和梅花背上。衣服上留下一道道发白的痕迹,贴在身上,像起伏的山峦。
“去哪儿了!”爹气急败坏,用力踹翻了凳子,正悠闲溜达的鸡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咯咯咯狂叫着奔走了,“等找到她,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棍子打上身上,密密麻麻的,被打过的地方迅速红起来,肿起来。菊花才走没多久,不能说!
她们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死样子,把她俩关起来,不许给她们吃饭!”不敢声张,他急急忙忙去找人了。
夜色像一锅烧糊的粥,粘稠又恶心,空气都是黑压压的。菊花平时最怕黑了,她晚上从来不敢独自在外。
春天的夜晚是最冷的。太阳还没出来,雨水又多,地是泥乎乎的,最是难走。
两个妹妹把她送到门口:“姐,你走吧!”
她用力捏了捏她们的手,粗糙的手,“我走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她看着两个妹妹黑瘦的脸,捏着她们满是茧子的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出点样子,带两个妹妹出去。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村口的老皂荚树还没爆出浓密的叶子,阳光下跳动闪耀的那些新生在黑夜一点都显不出身形,但高菊花还是听见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走吧走吧走吧!”她们在为她送行。
她忍不住扭了下头,梅花和一红还站在门口,她们手拉着手,一直目送着她,是黑夜中唯一的光。
她捏了捏手里的包袱,跑了起来,她要跑出去!风声呼啸,刀子似得刮着她的脸。夜色下的田野有一些不明的光点在游荡,忽远忽近,远山,树干,像一排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的心口一紧一紧,但闭着眼,咬咬牙!她得继续跑!突然,村口的高三家那条突然疯了似的狂吠,声音撕开死寂的夜空。
它追了上来!
“是不是有小偷?你去看看?”有人在说话,接着灯亮起来了,
菊花没命地跑着,她穿过一茬茬麦,一垄垄油菜……跳下最后一道田埂时,右脚踩进烂泥,“噗嗤”一声直没到小腿肚。
她疼得她倒抽冷气,却不敢停——硬生生把脚抽出来,继续跑。
终于到了举水,后面的追兵没有了,或许早就不见了。她稍微慢了下来,想在河边清洗一下刚才弄脏的裤子。
“谁?”远处手电筒的光,像一把刀子,劈开了黑暗,劈开了她的心脏。“出来!”
她屏住呼吸,躲进旁边的芦苇从中。
手电筒晃荡着从她身边经过,寒风吹得她旁边的芦苇呼呼响。那两个人从她面前走了。
“奇怪,明明看见好像有人的。”一个人嘟囔。
“也许是你看错了!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那人加快了脚步,“走吧!走吧!”
良久,她才敢离开那从芦苇,连滚带爬,扑向通往县城的土路,扑向她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