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冬日的云层,洒在积雪未消的院落里,泛着晶莹的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气,年的气息终于真切了起来。两人努力高兴起来,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年,总要有个年样。
吃完年早饭,放完鞭炮,要去拜年了。
正房里,婆婆正在给大哥王宏的儿子,他们的宝贝孙子发压岁钱,小家伙两岁多,穿着崭新的棉猴,兜里塞满了瓜子和糖果。见他们进来,婆婆脸上的笑顿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抓了把瓜子塞给一红:“来了?屋里坐。”语气客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生分和距离感,绝口不提昨天那只鸡的事。
王宏和他媳妇也在,穿着体面的新衣,大哥手腕上那块表擦得锃亮。王宏笑着递过一支烟给王进:“老二,来了,新年好新年好!”笑容满面。王进接过烟,别在耳朵上,闷声回了句:“大哥新年好。”
村子小,又走了几家近邻和本家长辈。每到一处,都是未语笑先闻。“新年好呀!”“恭喜发财!”“年过得热闹吧?”吉祥话伴着欢声笑语。
人们似乎都默契地暂时忘记了那些烦愁,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属于新年的松弛和善意。一红的口袋被难得有了些糖、王进的耳朵上也别上了好几支别人递来的烟。
串门回来,太阳已经升高,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推开自家的门,虽然屋里没有别家那般丰盛热闹,但火盆的余温尚未散尽,那床大红床单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鲜亮温暖。
王进把兜里的花生瓜子掏出来放在炕桌上,那几颗水果糖也放在一边。他看了看一红冻得微红的脸颊:“歇会儿吧。”
两人坐在炕沿,听着窗外依稀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和零星的鞭炮声,慢慢地吃着,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刚才串门时的闲话,谁家孩子长高了,谁家新房盖好了。
那些沉重的负担并没有消失,但在这新年的阳光下,在邻里乡亲短暂的温情里,在他们这个小家刻意维持的体面和安静中,似乎被悄悄地推远了一些。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雪一化,春就哗啦啦地来了。
开春了,地气回暖,冻土消融,河边柳树抽出了嫩黄的芽儿。凛冽的寒风终于变得柔和,带着泥土和青草复苏的清新气息。
一红窝了一冬,也实在闷得慌。她挎着个小竹篮,拿着小铲刀,慢悠悠地走到田埂地头、河滩边上那些向阳的坡坎处。经过一冬风雪淬炼又得春雨滋润,荠菜正当时令,嫩生生、绿汪汪的,从枯草败叶里探出头来。她蹲下身子,用铲刀轻轻撬松泥土,将一棵棵肥嫩的荠菜连根挖起,抖掉根上的泥块,放进篮子里。荠菜那特有的清香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让人闻着就心生欢喜。
她想起小时候三姐妹一起挖荠菜的时光,又甩了甩脑袋。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另一边,村后的水库也解冻了,水波粼粼,映着初春湛蓝的天。王进收拾了他的渔具——那根磨得光滑的竹竿,补了又补的渔网,还有一小罐挖来的红蚯蚓。他选了处僻静的回水湾,甩竿垂钓。冰凉的春水浸着他的脚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盯着水面下的浮子。经过一冬的蛰伏,鱼儿也开始活跃,时不时就有贪嘴的鲫鱼或白条上钩,在鱼钩上扑腾出亮闪闪的水花。王进手法利落地摘鱼入篓,虽然收获不算丰硕,但看着篓子里渐渐多起来的活鱼,他紧绷了一冬的眉头,似乎也随着这荡漾的春水,稍稍舒展了一些。
日头偏西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一红的竹篮里装满了鲜嫩的荠菜,绿意盎然。王进的鱼篓里也有了好几条巴掌大的鲫鱼,还在活蹦乱跳。
晚上,破旧的小厨房里又升起了温暖的炊烟。一红把荠菜仔细择洗干净,焯水后捞出,挤干水分,和一点点过年省下的猪油渣一起剁碎了,拌上简单的调料,做成清香扑鼻的荠菜馅。虽然没有肉,但那鲜灵的春味儿,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王进则把鲫鱼刮鳞去鳃,收拾干净。一条用来煮了奶白的鱼汤,撒上几粒葱花;另一条稍微大点的,用一点点油煎得两面金黄,香气四溢。
饭菜端上炕桌。碧绿的荠菜油渣馅散发着田野的清香,煎鱼焦香诱人,鱼汤奶白浓郁。虽然依旧简单,却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和自食其力的踏实。两人对坐着吃饭。王进喝了一大口鲜美的鱼汤,咂咂嘴,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这汤…不错。”
一红夹起一筷子荠菜馅,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满足地笑了笑,轻声说:“荠菜正嫩呢。”
窗外,月色如水,春风轻柔地拂过窗棂。屋里,灯火昏黄,简单的饭菜冒着热气。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冬日那沉重冰冷的隔阂,似乎在这挖荠菜、打鱼、共享春鲜的日常劳作和这一饭一菜间,悄然融化了些许。希望,仿佛也随着地里的荠菜和河里的游鱼,在这个春天,悄悄地冒出了头。
三月,地气暖透,风变得柔和。
正是点种花生的好时节。一红怀孕五个来月,肚子已经显怀。她挎着盛满花生种的框子,来到自家分得的那块沙壤地。
王进是绝不会下田干这些农活的,他心思都在外面拖拉机的活计上。每天都去砖厂,采石场等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