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鼻子一酸。这几天受的委屈,挨的骂,憋的气,差点就在这老人面前全倒出来。
她使劲忍住了,低下头:“嗯……活儿多,一个人忙不过来。”
“忙点好,忙点说明有奔头。”王师傅点点头,没问工钱,也没问周建刚,好像他就是路过躲雨,随口唠两句。
他踱到墙角,看了看周建刚做的那个自动放布架,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那轴承轮子,点了点头:“建刚的手艺,没丢。就是这木头毛糙了点,下次得用砂纸细细打过才行。”
他又走到那棵“线轴树”前,拨弄了一下上面挂着的线轴:“这玩意儿心思巧。就是分色还得再细点,茜红和水红不能放一岔上,容易拿错。”
林秀云跟在他身后,听着,心里暗暗吃惊。老师傅就是老师傅,一眼就能看出门道。
最后,王师傅停在那堆画报前,手指拂过封面上的摩登女郎,沉默了一会儿。
“花样变得是真快啊。”他叹口气,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那会儿,学做一件旗袍,盘扣就得学半年。现在好了,拉链一扯,啥都有了。快是快了,可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转过身,看着林秀云:“新样子要学,不然跟不上趟。可这手里的功夫,心里的尺子,不能丢。那是根。根扎稳了,上面开什么花,都倒不了。”
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那油布边缘都磨得发白了,一看就有些年头。
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金银宝贝,是一本线装的、纸张已经彻底发黄变脆的旧书。
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几个竖排的繁体字——《民國剪裁圖譜》。
“这是我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王师傅把书托在手里,像托着什么易碎的珍宝,递给林秀云,“老掉牙的东西了,搁现在,估计没人看了。可这里头,有些老花样,老规矩,是几辈人手艺人琢磨出来的。你闲着没事翻翻,兴许……能有点用。”
林秀云赶紧把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又擦,才双手接过来。
书页触手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她轻轻翻开一页,里面是工笔细描的服装结构图,各种复杂的省道、归拔、盘扣图解,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全是繁体字。
这哪里是本书?这是一座沉甸甸的、快要被遗忘的技艺金山!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那些她正在摸索的新款式,那些蝙蝠袖、一步裙,如果融进这些传统剪裁的智慧……
“师傅……这太贵重了……”她声音发颤,觉得这书有千斤重。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王师傅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老花样也能出新彩。别学死了,也别……把自己逼太死。”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最后一句,重新拿起那把滴水的破伞。
“雨小了,我回了。”
老人佝偻着背影,又钻进了渐渐变小的雨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林秀云捧着那本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岁月味道的图谱,站在原地,半天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