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邦邦甩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他没说去哪,但一红猜得到。她看着丈夫挺直却僵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进直接推开了公公婆婆的门。他爹正就着昏黄的灯泡吧嗒卷烟,母亲在纳鞋底。见他进来,两人都顿了一下,气氛有些凝滞。
王进没绕弯子,直接走到他爹面前,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信用社年前就要拉车。车没了,债也跑不了。家里…还有多少?先拿点给我顶上利息。”
他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沉默地吧嗒了几口烟,才慢腾腾地起身,走到墙角那个老旧的箱子前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塑料袋。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的毛票和几张稍大面额的纸币。他爹数了又数,最终抽出了四张十块的,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两张五块的,递过来,声音沙哑:“就…就这么多了。再要没有了”
五十块!离那巨额利息无疑是杯水车薪。
王进看着那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又看看父亲躲闪的眼神,胸口堵得厉害。他想吼,想把这点钱摔回去,但最终,他只是死死抿着嘴,手指僵硬地接过那点钱,捏得紧紧的,仿佛要攥出水来。
他转身就走。尊严在这点钱面前,显得可笑又可怜。
走到门口,正好碰上难得在家的大哥王宏从外面回来,一身酒气,脸上泛着油光。
王进脚步一顿,血往头上涌,堵在他面前。
王宏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脸上立刻不耐烦:“老二?干什么?”
“信用社要拉车了。”王进盯着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拖拉机,你当初…”
“哎哎哎,知道知道!”王宏立刻打断他,压低声音,“正想跟你说呢!我托人问了,信用社那边有个管事的是我同学的二舅,能说上话!我明天就去找他,想办法给你拖一拖!放心,肯定不能让他们把车拉走!多大点事儿!”
他说得信誓旦旦。
王进看着他哥这副样子,心里那股火忽地窜起,又硬生生压下去。他知道这话里水分极大,但他此刻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住。他甩开王宏的手,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不再多说,黑着脸走了。
王宏在他身后啧了一声,摇摇头,晃着身子进屋了。
王进捏着那五十块钱回到家,把钱扔在炕上,对眼巴巴望着一红硬邦邦道:“爹给的。大哥说…他找关系去拖拖。”
一红看着那点钱,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微弱火苗又熄了大半。这点钱,大哥的空口白话…能抵什么用?
一夜无话。
第二天,王进又是一早阴沉着脸出门,不知道是去想办法还是单纯躲债。一红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她等到下午,估摸着王进差不多该回来了,便走到院门口去等。
寒风刺骨,她裹紧棉袄,不停地跺着脚。终于,看到王进拖着沉重的步子从村口走来,脸色比早上更难看,显然在外面又是一无所获。
“王进,”一红迎上去,声音不大,“明天跟我回趟娘家去辞年。”
王进眉头立刻拧紧,脸上露出抗拒:“不去!”让他去岳家低头借钱,比杀了他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