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站在餐桌旁的程万利不知何时走到了门旁,倚靠着门框,打量完那瓶香水后,淡淡道:“幺妈你就收着吧,这是中样,也不是好贵。”
裴淑闻言看了下盒子,发现确实是这样。
“啊!这是不是说东西是歪的,那我这就去找那柜台上的人!”程老幺立刻拔腿就走,但被裴淑拦下,欣喜又心疼地看着程老幺:“他意思是这东西比正装量要少些,价钱自然也要少些,我知道你心意,但以后莫买太贵啦,我啥子都有呢……”
几句话就安抚了程老幺的暴脾气,待在一旁的程万利看不下去两人的腻歪,就独自走到了门外去。
他手中握着的新款手机依旧很有质感,可却并没有得到想象当中的关注度,甚至刚开始进去的程老幺压根就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是他三个月的汗血和自以为通往新世界的门票。可这门票,在幺爸幺妈油腻的温情面前,轻得像一张废纸。一种熟悉的被忽视感裹胁了他——就像小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树青那个唯一还在读书的长辈身上。程万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股想要证明、想要撕破什么的狠劲,在牙关紧咬间,再次沉淀为更坚硬的决心。
“大哥哥,你没事吧?”程为止收拾妥当,正等着爸妈一起出门,偶然瞥见了程万利的狰狞,顿时有些震惊。
“没事,”程万利摇头,脸上的不堪全都在瞬间收敛,甚至还多了一份和颜悦色。他主动走到了程为止的身旁,带着一丝羡慕语气说道:“为为,你老汉是开厂的,怕是在学校里会有不少同学羡慕吧?”
“呃,也不是呢。”程为止不明白程万利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只依着记忆回答他,“汇文中学离新塘不远,附近有厂的人也都把小孩送去,所以我们班上有不少都是搞制衣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幼儿园所感受到的一些排斥感,在这汇文中学是完全不存在了,更别说程万利口中的“优越感”。
“那还好。”程万利似是而非地道出这话。
没多久,几个人打算在飞天厂接到程禾霞一起去茶楼,哪知老三媳妇愣是着急,提前将人叫到了店铺里,于是就叫他们直接去店里汇合。
“老三他们哪有这么着急,我本来还想说给小霞看看穿着打扮,能帮她整理一下呢,这一下全都打乱了。”裴淑小声抱怨了句,身旁同样挤在狭窄的车厢里的程为止则是宽慰她,“没事,妈妈,我相信霞姐自己能处理好的……”
看着妻儿都在小车后排位子里挤得连说话都困难了,程老幺有些沮丧,忙伸手帮忙把一些杂物给推到了旁边,尽量再给她们多腾出一些空间。
同时,也忍不住对开车的程万利说道:“你也是,咋个不找个宽敞点的车子,里头装那么多东西,咋个坐人嘛。”
程万利用余光撇老幺一眼,急躁地回复:“幺爸,你这突然着急要车,能寻着这样的就不错啦,反正挤挤就到了,哪有那么讲究。”
哪知程老幺心里一急,忽然就说漏嘴了:“欸,你幺妈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可得小心注意一些!”
这话像是往沉寂的深潭里扔进了一颗巨石,惊得缩在角落里的程为止连眼神都变了,不过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开车的程万利皱眉道:“幺爸你乱说啥子呢!”
像是察觉说错了话,程老幺摸着后脑勺,一脸尴尬地笑了笑,找补道:“哈哈哈,我这不是见路上无聊,随便说几句逗趣话嘛!”
“你一天就知道乱开腔,等到了茶楼里可千万莫这样,免得小霞她未来对象会以为咱们不得体呢……”裴淑帮着训斥了几句,手却无意识地抚着小腹。
这个举动落在了程为止的眼里,她忽然觉得鼻头泛酸,眼眶也沉得厉害。
昨夜的恐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聚成一个冰冷的实锤。
“所以,‘生个弟弟’的话,并不是玩笑,而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预备方案?”程为止感到一阵反胃,那绞痛并非来自肠胃,而是源于某种笃定的东西正在体内碎裂。她扭过头,把脸埋在车窗玻璃上,那冰凉的触感才能勉强镇压住喉咙里的哽咽。
一路上,经过了不少花坛,等待红绿灯时,恰好看到前辆车里丢了一个喝光的易拉罐,空瘪的壳子就这么半掩在一些绿植里。
忽然,程为止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就要像这个易拉罐和厂里时常被丢弃的烂布头一样,但很快,一双苍老的手拿着火钳,瞬间就将它塞到了拎着的麻布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