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船,一个杂技团,一条湄公河,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般地生存着。岸上,一个中国面孔的女孩儿观察着这一切。风一来,撩开头发,显露出那张姣好的脸庞。她微蹙着眉头,深邃的眼眸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她像猎人一样盯着那艘船,注意着那队杂技团,没人知道她在盘算些什么。陆栖川靠在船尾的栏杆上,风绕着他转啊转,转得他心里焦躁。其实他已经看到女孩儿了,只是……此时的他,心烦意乱,没顾得上多看、多想。如今,中柬两方要修建运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柬埔寨,这个消息让很多人夜不能寐。它是无数人的工作机遇,是宝贵的商贸机遇,更是许多人赖以生存的活路……对陆栖川而言,这同样是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他的感情得以延续的活路。自从跟着师傅各地漂泊演出到现在,已经快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已经从懵懂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每天早上都要刮一下胡子的大人了。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从小学就被抓包传纸条。中学的时候一起在学校小林子里抓蝉被老师抓包,非说他们早恋,让叫家长。他们的家长天天忙着单脚踩着凳子搓麻将,二筒、幺鸡甩得响,哪有功夫往学校跑?老师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他们真恋爱了,好像倒完全没人管了。那时候女孩儿总给他送各种吃的,担心他在杂技团吃不好。那时候,女孩儿总在角落偷偷看他练功,看着看着就抹起眼泪来。杂技团那种地方,吃苦受罪是家常便饭,别说女孩儿了,就是“铁石心肠”得霍青山,也时常偷偷为孩子们落泪。可是,要讨生活,不下苦功夫是不行的。后来,陆栖川跟着师傅到处表演,从国内到国外,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年轻的血液里全是关于爱情的憧憬,那些不能见面的日子总是分外难熬。但是,当表演落幕后,拿到钱,他又会立刻被喜悦填满,给那个苦熬着等他的女孩儿挑礼物,再把剩下的钱悉数交给她存着,等着将来花在他们的小孩儿身上。如果将来有孩子了,一定不让他学杂技,就让他开个小店,过清闲的日子。这是一个少年对未来的全部想象。最近半年,杂技团的生意不好,没挣到钱,也一直没有回国的希望。扶南运河真能开挖的话,还真是个大工程,到时候沿岸会聚集不少人流,周围小镇、城区都会热闹不少,杂技团的生意可能会好转。最重要的是,师傅,也是他们蜀艺凌云杂技团的老板霍青山,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运河奠基剪彩当天会需要一支杂技团参与表演,报酬相当可观。这是大活儿。如果能被选上,陆栖川就有钱买机票回国看望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了。风吹过眼睛,让他的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他总觉得,让一个青春灿烂的女孩儿这样等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别人在跟男朋友卿卿我我,在逛小吃街,在牵手旅游,在长长的街上肩靠肩地散步……而他的女孩儿,只能独自一个人地忍受着所有孤独。其实……此时的陆栖川并不知道,那个曾经跟他一起海誓山盟说将来要一起白头的女孩儿,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婚礼就在今天举行。也许她也真的憧憬过两个人的未来,但是,风终究撕碎了一切。“栖川,霍老板叫你。”一个大男孩的声音打断了陆栖川。是陈砚舟,练平衡、柔术、顶碗,这几样基本功揉在一起,总是能赢得满堂彩。陈砚舟年龄不大,却是团里最稳重的人,有种和年龄不相当的老成。他身子瘦,却哪哪儿都是肌肉。走起路来跟一阵风似的,有时候陆栖川闻到淡淡的熟悉的汗味,就知道是他路过了。陆栖川转身时撞见了林可可。姑娘靠在门框上,把玩着一支口红,是当季流行的颜色,听说是当地一位刚认识的年轻人送她的,为此被师傅说了好一阵,正不痛快呢。她不高兴地瞥了一眼陆栖川,小声嘀咕着:“我谈朋友就不行?你谈朋友就没事?凭什么?”陆栖川顺口安慰她:“你也别跟师傅较劲了,他也是怕你上当受骗。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一点儿,没坏处。”林可可仍旧不高兴,但是也没法把火发在陆栖川身上,只能嘟囔一句:“你快去吧,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非要跟你说。待会儿靠岸还得卸道具,别耽误了。”陆栖川低着头进了船舱去见师傅。霍青山坐在站在船舱中央的一张小茶几后面,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经花白,有种沧桑感。老人家走南闯北,风吹日晒的,却和陆栖川一样天生就皮肤白,配一头的白发,虽然沧桑,却有一种贵气。“川儿来了?”霍青山说道,“我得到可靠的消息,运河的重要话事人陈先生要到小镇去,他爱看杂技,如果我们能好好表演,让他看中我们,让我们在奠基剪彩上表演,就再好不过了。”霍青山把几张美元塞到陆栖川的手里。“我们能不能在运河奠基剪彩礼上表演,就看陈先生的意思了。”当然,区区几张美钞是不能“买通”这等大人物的。“你去找一个叫桑坤的人,下巴那里有条疤,镇上的零散生意都是他说了算,你把钱给他,再说几句漂亮话,免得他找麻烦。”陆栖川不擅长这种事,也不想去。霍青山看出他的犹豫,教训起来:“你不去,难道要我拉下老脸去吗?”“不能总是我去吧?”陆栖川不服气地嘀咕,“轮着来也行。”霍青山的脸色黑了下来:“你小子,叫你做点儿事就推三阻四的。你以为出来讨生活容易?人在屋檐下,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你呀,该历练的时候就要历练,不然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生存?”陆栖川仍是不服气。“谁说一定要到国外来才能生活?我看就在国内也挺好。”陆栖川对于师傅总是带着他们漂泊讨生活这件事很有意见,但是因为师傅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也只能把这些意见都憋在心里。他隐隐猜到师傅四处漂泊是有苦衷,却不敢多问。霍青山少有看到陆栖川这么倔强、叛逆的时候,冷哼了一声,问道:“你真以为其他地方就比这里好混?”看到师傅黑脸了,陆栖川也不敢再说什么。